墨未浓小小说十四篇
墨未浓
克星
我的一位崇尚武功的朋友这几天发了洋财,当他开着崭新的“奥迪A6”吱噶一声在我面前停住时,我才微微感觉到我的庸俗与渺小、卑微与穷酸。看看人家混得,人比人气死人啊!朋友指着自己的车牌号沾沾自喜,“00544”我不明白就朋友的财力和关系网为什么独独喜欢带4的车牌,而且是两个4?“你就不明白啦,还是作家呢?谐音吗!‘动动我试试’”,朋友一阵狂笑。
这也迎合了朋友的脾性,崇尚武功。想不到这数字还有这么多的学问!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朋友已经把我拽进他的车,一溜烟向郊外奔去。车到“桃花园”大酒店,朋友熟练地把车向里拐,看来这一次又跑不了了,一阵杯筹交错,我已是酩酊大醉,在酒令震天响的当儿我用手掌拍了一下朋友的肩膀,树起大拇指说:“哥们儿真牛逼,好——好——好——好——好车,好——好——好——好号!”朋友满脸的喜悦。拽着我的手说:“喝——喝——喝——喝酒,吃——吃——吃——吃肉!”一直到午夜酒店打烊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鳖进车里,朋友一加油门,“奥迪A6”飞出桃花园。
我在车后已经睁不开眼,只觉得车子左右摇摆,在前面的拐弯处听到“砰——”的一声,车子好像停住不动了。朋友打开车门一步迈了出去,我的酒也醒了,出去一看,车尾灯被拱坏了,朋友气愤地走过去,把头伸到那辆车的近旁去看车牌号,忽然把头直了起来,两手拍了一下大腿,说“坏了,坏了!”凭朋友的文治武功,我不相信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近前一看,那辆车的牌号是“44944”,按照朋友的谐音解读应该是“试试就试试”。“我开这么多年的车,想不到就遇见克星了!”朋友瘫在那里,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点痦子
王美丽这几天心神不定,她在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踩得三楼的地板嘎嘎直响。一会儿在镜子面前静静地打量自己,一会儿又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呆若木鸡。对桌的小刘觑了她几眼,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星期六了,按照常规王美丽又要赴约会了。这一次可非同寻常,听说是一位很有涵养的大学讲师,还写得一手好诗,很有浪漫情调的。可是王美丽的心情好像很沉重,也许她又在为两腮上的痦子发愁了。是该留还是该去?她真得犯了愁。
王美丽在此之前有过两次刻骨铭心的恋爱。第一次是位重量级的大款,就美丽的双臂是不能搂过他的虎背熊腰的,站在美丽的面前有一种巍巍然的感觉,出手也大方,请美丽吃饭非星级酒店不去,如果现在不分手的话,名车别墅早就不在话下了。可那大款就看不上美丽两腮上的两个很对称的痦子,说很碍眼,最好是把它给点了去,那才叫美丽呢。王美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独自去美容店点痦子,一切准备停当,美容师把药水正要往美丽的痦子上点,美丽忽然猛得一下站了起来,她看到自己的大款恋人搂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从里面的按摩间里出来,还在女人的脸上亲得“吧嗒吧嗒”直响,美丽彻底醒悟了,为什么大款非要她点痦子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玩腻了才这么说的,如果喜欢怎么会讨厌腮上小小的痦子呢!爱屋及“痦”就是这个道理吧。
第二次恋爱是一位瘦高个儿的建筑工程师,她对美丽两腮上的痦子很感兴趣,而且大加赞赏,说这很符合他的审美标准,白璧微瑕才是一种大美,太完美了就没有什么灵气了。在建筑学上这叫对称美,古代建筑是很讲究这种对称的,譬如故宫、譬如孔庙、譬如岱庙……等等等等。王美丽心里美滋滋地,看来这建筑工程师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有一次工程师把美丽搂在怀里亲热的时候,看着美丽两腮上的痦子说:虽然在建筑学上对称是一种美,可痦子在脸上是有点不太好看的,还是……美丽挣脱了他的怀抱,原来如此,他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把我当作房屋来审美了!可我是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啊!
王美丽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明天就要去赴大学讲师的约会了,她在想:我腮上的两个痦子是留着还是点去呢?
我欠洗头房五十元钱
这年月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譬如说我吧,前几天欠下洗头房小姐五十元钱,到现在找那门头,竟然找不着了,你说怪不怪!该不会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吧?我急得直打转转,我真的不想欠下别人的钱,更别说是洗头房小姐啦,人家容易吗?
那一天下着小雨,我骑着我的“嘉陵70”摩托车去郊外的“桃花园”吃酒,朋友三五个喝五吆六地很是热闹气派,杯盏交错已是醉意袭人,大吹特吹了一通牛皮,各路朋友一拍屁股钻进“奥迪”一溜烟便作鸟兽散。我用力踹了两脚摩托车的启动杆,“嘉陵70”嘟嘟嘟得窜出去好几米,直奔城里而去……当行至十字路口,一辆摩托车绕着“s”型风驰电掣般迎头向我飞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把车把猛向左拐,因用力过猛,我的摩托车歪在了地上,身体被摩托车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
那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回头瞪了我一眼,“找死啊——你!”抛下一句话就跑了。我一肚子的气,却没法释放。这时从路旁的洗头房里走出一位小姐,她把我从摩托车底下拽出来,看到我的头上流着血,惊讶地喊:“哎呀,你的头跌破了,快去包扎包扎吧!”我摸了摸口袋,一分钱也没有带,那位小姐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拉着我进了她的门头,让我坐下,然后拿出卫生纸把我脸上的积血擦干净,用一块红色的围巾把我受伤的头缠了一圈,拿了五十元钱给我,说:“先借给你,快去医院吧!以后要注意啊!”
这时从里间的按摩房里走出几个人,一个个腆着大肚子向外走,我好像看到那走在前面的是刚刚在一块吃酒的我的一位朋友,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他!他向我这看了一眼,好像没有看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只顾与那几个人说话,急走了几步,出得门去,先拉开了车门,让那几个人坐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关上车门,一溜烟走了。
“快去啊,待长了会流更多的血的!”那位小姐看着我发呆急了。我抬起头,看着小姐真诚而美丽的眸子,泪流不止……
我的头好了,当我再去找她还钱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有人说,刚搬走了。我呆呆地站在哪儿,手里攥着五十元钱,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我真的不想欠别人钱,回想着她那双澄澈而真诚的眸子,我觉得那一刻我真的很渺小!
卡通时代
星期天我去联华超市买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人头攒动,好像这个世界上的商品是最后一天出售似的。我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挤进去,忙提了篮子去选购日用品,中华牌牙膏三元一管,在外面才卖两元五角的,进了超市就提高了身价……
来了就买吧,不是图这种消费的感觉吗?等提着满满的一篮子东西走到付款处,却看到排起了两行长长的队列,等呗,急也没有用!前面的顾客手里拿着购物卡等着刷卡,服务员小姐很熟练地刷卡,那表情好像在演奏一曲外国名曲,自然而流畅。到我了,我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服务员小姐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现在都卡通时代了,还用钞票购物,是工薪阶层吧……”
我接过小姐找给我的零钱,回头看了一眼手里攥着购物卡的长长的队列,灰溜溜地走了。
豆腐块
那一天傍晚我去市场上买菜,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中意的菜,买什么好呢?这时对面的一位老大哥正扯着嗓子喊个不停:“卖豆腐了,嫩豆腐,散集的买卖了,跳楼价,一元钱一斤,先尝后卖喽……”呼啦一下人群聚集,我抬起脚看了一眼老大哥持刀割豆腐的麻利,从心里佩服这种熟练的手艺。“正好一斤,一元钱!”老大哥的手还没有捋到称星上就迫不及待得喊开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包豆腐就剩下一个三角了。
我把头抻进去,急促地说:“大哥,我还急着吃呢,就给我来一斤豆腐吧!”那位大哥看了我一眼,爱理不理地说:“看这位兄弟着急,就先割给你一斤吧!好,正好一斤,看好了,高高的!”我把豆腐拿在手上,掂来掂去怎么觉得也不对劲,就喊开了:“大哥,不够称吧?……”还没等我说完,卖豆腐的大哥就扯着嗓门喊开了:“什么,你这人,我什么时候坑过人啊?大家伙评评理,我赔本的买卖了,还说不够称呢?你看你那样,瘦弱书生,一看就是个迂腐的书呆子,该不是写豆腐块文章的吧?这年月了谁还爱读狗屁文章啊!还不如我的豆腐值钱呢!跟我学着卖豆腐吧!来——下一个,谁还买?”
我手里攥着那块豆腐,心里酸酸地无话可说。
空气质量状况:良
那个夏天我的一位在公安局的同学约我去吃酒,警车鸣着警报到了郊外的“桃花园”。酒过三巡已是醉话连篇。
这时山东电视台正播报天气预报,播音员抑扬顿挫的声音夹杂着拳令在“桃花园”上空沸腾了。我借着酒劲唱了刘欢的《好汉歌》,大家都说好。天气预报正播报着空气质量。
“济南,30度,空气质量:良,
泰安,28度,空气质量:良……”
坐在我左边的一位领导放下酒杯,用手抹了一把汗,眯着醉意朦胧的眼说:“操,大热的天,怎么全省到处都凉呢,那播音员定是喝大了!……”
我们在一边诺诺连声:是的,喝大了,喝大了,太不应该了。
让一针
那一年我们单位上迎接检查,我在办公室里忙着擦玻璃,窗子的上部用手够不着,只能斜着身子站在窗台上。我用右手把湿擦布攥在手中,左手牢牢地抓住窗棂子,伸出头去看了看三楼的下面,有点眼晕。一合眼,擦吧!窗棂子是用钢板割开的很窄的细条,由于割得很不规则,呲牙裂嘴的,很是锋利。等我擦完上面的一块玻璃,换一下手的当儿,猛地一抬头,嘭得一声,碰在了上面的窗棂子上,头皮有点热乎乎的,用手一摸,满把的鲜血。坏了,挂彩了!
我双手捂着头,飞向卫生室。李医生把我的手移开,用碘酒冲了我的头皮,拿剪刀把我的头发剪去一大把,露出伤口。呀!好长的伤口,李医生有点吃惊,清理好伤口,打了麻药针,便拿针给我缝,一针,两针,只觉得头皮拽得老高,我咬着牙闭上眼睛,听着针线穿过头皮的声音,只到第七针,李医生把线挽了个扣,说:“好了!”我合着眼说:“不,不,李医生,再——再让上一针,凑八针吧,什么事不图个吉利啊!”
李医生挽线的手在半空中定格了。
如此互助
我一直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再说成功要给予有准备的头脑,像我辈者天天坐在家里码字,会有什么好事呢?有好事也不会轮到我们头上啊!可这一次我却真的觉得有一曳红光在我的头上普照,我的眼睛有点眩晕,近而模糊,也许我在一夜之间会成为百万乃至千万富翁,这一点也不含糊。你说到那时候还劳心费力得码什么字呢?这一刻我有点鄙视自己脑袋的愚笨了,如果早一点开窍还受这样“头悬梁,锥刺骨”的洋罪!愚昧!
我人生的转折点是缘自文友的一封“创业互助联谊信”。我在他编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组诗歌,没有收到稿酬,却得到了这般巨大的回报,我一直坚定地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忙活的事儿,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不说来就来了,任你挡就挡不住!
信中说的明白:开展这项活动的目的是要所有自愿加入该联谊的朋友互助完成创业的心愿,活动已经持续了两年,已有成千上万的创业者得到了丰厚的资助。每个创业者都经历了千辛万苦,有的人尝尽了人间的辛酸苦辣,到头来感到光靠个人的实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应该说我们这些创业者都是有较高智商的,可以自己决定是否需要别人的帮助,是否资助别人。只要您参与,并按规则操作,您不但自己可以得到几十万、上百万的资金,也支持了其它的创业者。
看来我是幸运的,按照游戏规则,我要把20元人民币邮寄给所列排序表中的最后一位,即给我邮寄联谊信的那位编辑朋友,然后复制100份或者更多的表格,把最前一位删除,把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列在表格四位朋友的最后一位,然后把无数张表格邮寄出去,只管在家等着收钱就是了。按照“五倍扩散法”计算:我将要得到20乘以20乘以20乘以20等于160000位参加活动的创业者的资助,按照每人资助20元,我将得到160000乘以20等于320万元的资金,我复印了100份联谊信,可想而知,在不久的将来我将要刷新世界首富的记录,什么香车美女宝马豪宅,那都是小意思啦!
看着来信附录中所列举的实例,我豪情万丈,信心百倍!信中还有一段那位编辑亲笔手写的密语:“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我受宠若惊!看来不富是不行的,人家朋友硬要推你呢!放下穷酸文人的架子吧,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况且富裕也不是坏事啊,给人家一点面子吗!
我立马去邮局邮寄20元钱和100封信,回来后什么都不干了,脸上总是荡漾着不可告人的笑容,一种幸福感笼罩着我孤寂的心灵。等了一个月,没有消息,我对自己说,不能灰心,贵在坚持!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个晴朗的午后我收到了20元钱,拿着汇款单仔细地端详,不对啊,怎么汇款人和收款人都是我自己呢?再想:坏了,是那次太激动了,把汇款人也写成自己啦!我的眼睛顿时有点模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坐怀不乱
那一次我去济南办事,兜里揣了八千多元人民币,上了中通大客,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找了后边的一个角落坐下了。我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打开看,这时走上一位窈窕淑女,她明亮的眸子照得我心里发痒,我故意装着没有看见她,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手中的杂志上。她好像在车门口定了一下神,然后走到我的跟前奶声奶气地说:“先生,让一下座好吗?”我向里挪了一下,她径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车在飞快得向前开,我觉得她的身子向我这边靠,随着汽车的颠簸她的身子有节奏的点击着我的胸部。坏了!我在想:该不会是盯上我怀里的八千元人民币了吧!我把拿杂志的手收起来,她的头竟然送到了我的怀里,我能听到她鼻息里轻轻的喘息,看来这次我是逃不了干系了。我的手举在半空中,一时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济南站到了,她的身子动了一下,抬起了头,看到我的窘迫,她的脸上立时飞上了两片红云,她朝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太累了,睡着了……”说完提起包下了车一溜烟走了。
我楞在那里,摸了摸怀里的钱,鼓鼓囊囊的还在。
公务在身
我不敢断定时光是沿着直线还是曲线在行走,就像我不再轻易为一个事物去命名。事物是多彩的,我们往往看到它倾斜着所折射的色彩,却不知道换一个角度会是什么颜色。我打小对公家人有一种仰视翘盼的敬慕和艳羡之情,这是出于对一个事物的片面理解,翻转过来,或许是另一个世界吧。
行色匆匆的人内心里肯定有事,有事的人言语很少,语言都掖在了翅膀底下。
德君正在去赴一场酒会,搁在以前,这场酒会理所当然安排在中午,酩酊大醉是必须的,现在不行了,现在要适可而止。不仅仅要在夜晚进行,而且酒店也要选择僻静的地方,茅台就不要去品了,泰山特曲的味道是恰到好处的。海鲜有点腥,青菜的品质是众望所归的,不会让你失去什么,也不会让你轻易长一块赘肉,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杯浊酒下肚,天色慢慢黑下来。西边的霞光还没有收拢抛掷的丝线,云霭像镶了金边的女人的脖颈,一点一点游动着,忽然像被谁撕扯掉了那挂明晃晃的金项链,一下子陷落进泥沼般沉寂的黑夜。正襟端坐着的一圈人用舌头翻来覆去地挑着粗纤维的芹菜、豆芽等各色的青菜,预咽不能。所有的人都来不及说话,嘴有时候真的很无奈,腾不出半点的空闲。这使我想到几头围着食槽抢食的牛,只听到反刍的声响,谁也不急于去发言。
德君是在中午下班的时候接到请客电话的,作为一名资深的公务员,这样的电话在中午十点之前会密集地接到若干个。在几年之前,德君会根据亲疏远近委婉而斩钉截铁地回绝几个,然后留下一个或者两个中意的电话备选,等到十一点半再把其中的一个推掉,留下唯一的一个去赴会,酒店的档次和酒菜的水准当然是响当当的。作为一位在机关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资深公务员,德君是深谙其中之道的。
酒虽然不是上等的,但醉意却是不分上下的。德君的白衬衣是今天早上刚换上的,在第二个纽扣上面有一滴油渍慢慢漫延开来,是谁谁谁争着要给他夹菜不小心滴上的。开始德君趁着上厕所的空儿用洁净的卫生纸沾着清水轻轻地揩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一揩油渍却越来越大了,大有势不可挡的势头。德君是个在意人,心里不舒服,吃一口菜低头看一眼那油渍,圆圆的还在;再吃一口菜再低头看一眼那油渍,圆圆的还在,而且更加刺眼。德君感觉到一圈人都在偷偷地看他,那滴油渍好像长在了他的身上,像一个明晃晃的多余的疮疤。
酒过三巡,菜已无味,酒桌上人声嘈杂起来。
有经营有道的老板开始朗诵起李太白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德君沉默着,从桌上摸起一颗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中学时,德君也很喜欢李白的诗,特别是《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德君那时在吟完这一句后,往往是端起满满的一茶杯白酒一饮而尽。现在,哎,现在……
有温柔可人的美眉开始裙裾飞扬,乐音响起,是梁静茹的《情歌》。“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德君用手抹了一下嘴边的油腻,他一直在想:爱,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爱,恰似一个梦。丝丝缕缕的烟火在眼前缭绕着,永不消散。有时候,一步之遥,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的风景。如瀑的阳光倾泻而下,你躲都躲不开。
至于时光在哪儿停滞,在哪儿搁浅,谁又能说的准呢?人有时候很在乎身上的一个油渍,哪怕是微乎其微微不足道的一个污渍,也要放大了作为太阳来对待。有太阳的地方,背影永远不会消匿。
想到这些,德君起身离开了,他有公务在身。
王秀才
王秀才原名王颜如。旧清遗老,无妻。因自幼嗜文慕古,遂于《诗经.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句中攫取“颜如”二字,置于姓后,以昭典雅古朴,钟情古韵。不巧其意又与吾村名“颜前”相合,不失眷念故土之意,两厢默谐。王秀才家藏古画两幅,为二仕女图,方印旁有“舜华、舜英”四字,曾闻为一晚清丹青名宿所赠,绳之如匣,鲜示于人。吾亦嗜文,屡往拜谒,终不见二仕女图。曾斗胆问之:“王老年高若此,年少时若何不娶妻生子乎?”王秀才老泪纵横,凄然痛曰:“世女平庸无稽,不若舜华、舜英,安可同车哉?”吾蓦然幡悟:所藏之名画皆因此一情结也。前日,见王秀才颜如手捧线装竖版《四书五经》,端坐临街日光灿烂处,摇头和韵,书声琅琅。
欢迎
欢迎,临村老实巴脚之乡民。因其喜于牵线搭桥而受人青睐。人送绰号“欢迎”。欢迎貌丑腿瘸,言语稍有结巴之患,却做月下老人。其媒无他企图,只为全鸡充饥耳。无论权贵官宦,亦或黎民百姓,仅全鸡食之,便可成事。有一纨绔子弟,欲愚之,自食鸡肉,余一鸡架,又以糜腐之生猪肉附于骨上,煨之炙之,曰:“此为烧鸡。”窃喜。不日,富家迎娶,揭盖拜堂,却为一黑色烤焦之家犬。忿然,问之,曰:“此为娇(焦)妻。”
老憨瓜
老憨瓜,曾与吾一墙之邻。其父肺痨归西,因其年至三十而混沌无知,故名老憨瓜。憨瓜虽愚,却明窃盗之行,邻里鸡毛蒜皮破盆烂罐若有丢失,拿他是问,必无差错。其母王氏老来窝囊,终拿憨瓜无法。憨瓜有一癖,擅放鸭鹅于村头河沟,草木茂美之处,乐此不疲。每次必以一长绳系一头鹅,手执柳梗,“咿——喔——”而行,随后鹅头攒动,气势磅礴。是日其母再婚,老憨瓜随娘改嫁,虽距吾村仅三四里之遥,却不复再见。偶有一日,见一蓬头垢面裸足者朝吾村奔来,近前却是老憨瓜。问之若何,只浅笑不言。母子新居,倍受冷落欺凌,且窃病不改,新父暴戾,以布履击之而归。
二嫂
二嫂,吾刘姓本家。六十又四而不知其名,因与吾同辈且善待幼老鳏寡孤独,故昵呼二嫂。嫂有一夫,性情木讷,诺诺无语。闻昔日二嫂无子,岁至不惑方从淄博山野小村抱养一子,瘦极,却皆大欢喜,唤名地仔。子至而立幸邂逅一女,娶之,五载不孕,又于别村领养一女。某午夜,夫妻因不生育而抬杠。二嫂之夫愤激顿足。翌日,觅之不见,乡邻哗然,于古井旁见两只懒汉鞋排列有序,人则蛙浮水面。捞之于牛背俯卧,无济于事。嚎啕一日,入殓。第二年,二嫂之媳却生一子,敦胖如牛,唤名天仔。前年,二嫂因癌症归隐黄泉,是日大雪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