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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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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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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谁在故乡揉捏石头的灵魂

                                       孟宪春

再硬的石头也硬不过故乡的秉性。在故乡,每一块石头,都应该有它自己特定的形状。每一块石头,都有属于它自己的位置和脾气,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语言,每一块石头的本分,是身居地下,做大地的一块骨。我的故乡是一块块石头垒起的,村里老槐树下土坯房的前后都离不开石头,以前房屋的地基和墙大多是用石头垒起的,一块块形态各异的石头无须任何的粘合剂,在工匠的手中形成了历经百年的石墙,黑褐色的石头圈起了猪羊,形状规则的石头垒砌成了房屋,青色的石头矗成了墓碑。进门的台阶和房阶全来自河边或山上的麻子石,讲究一些的人家请石匠用钢钎把石头加工成一样的石条,坚硬的石条裸露出漂亮的纹理,风蚀的石头,交错层叠,坚强地维护着石屋的尊严。葳蕤的青藤,攀爬在石屋的山墙上,满枝的忐忑,全身都抖动着伤感,幽怨和疲惫,遮蔽着贫苦的伤疤,连孩子们的玩具也是石头,踢石子、跳石头、弹石子,不亦乐乎。村南边的少华山也是一块块石头垒起的石山,少华山一峰一姿,一石一态,充满了美意。石头是少华山的骨骼,岁月的磨砺和风雨的剥蚀,让少华山以巧夺天工的自然奇景有别于三山五岳的神奇。它的美,美在山石之上。四季的风吹着少华山的石头,发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遐思。少华山主峰承载着大自然的精灵,谱写着生命的永恒,孕育着春夏秋冬的更替,延续着生命的轨迹。高耸云端的南峰是它高昂的头颅,陡如刀削的悬崖峭壁是它坚挺的脊梁,绵亘延伸的秦岭是它宽厚的胸脯,蜿蜒起伏的山丘是它行走八百里秦川的“神行太保”。秦岭山脉的质朴厚重与少华山的灵秀峻险相得益彰,恰似一对恋人执手相望。在少华山中,每个人都是一块石头,人如石头,石头如人,直白、坦荡、坚韧,少华山的石头似陈年美酒,越品味越醇香。心中都有一方山水,故乡的人们把天地当画册,落日当印章,行云当落款,纳石头于心灵深处,指尖飘柔的,不是一块块山石,却是天地万象。少华山的石头会唱歌说话,可是人们读不懂。有一首歌这样唱道:“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从少华山小敷峪天崖底的河道而上,有一快很大很高的石头,这没什么奇的,奇的是这块裂缝巨石酷似老鹰,人称“鹰嘴石。但为什么这块裂缝巨石酷似老鹰,老人们除了讲一点先人流传下的传说外,也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所以,我想这是石头留给我们的玄机,读不懂。说起石头的神奇,我不能不提到少华山。山上的石头简直太多了,形态各异,每到一处,总会从石头缝里找出很多传说来。相传,东汉光武帝刘秀曾经到此捕鱼煮食,当他去拾柴的时候,老鹰趁机吃光了鱼,雷公发怒,将老鹰劈成两半,遂留下了“鹰嘴石”的奇观,从此小敷峪的溪水中再也没有鱼了,而是伴以一个个神奇美妙的传说,使少华山的溪水里充满着新奇和神秘。那弯弯的溪水就像秦岭大山深处的玉女,伫立凝望猴王峰顶上的意中人。清溪在陡狭的深谷中击石拍崖,水花飞溅如雪,晶莹如玉,使人尽情享受山水之美。在峪道平缓处清溪潺潺,春秋时节竞相开放的各种山花点缀在清溪两岸的山石坡上,山中的鸟鸣与溪水的叮咚声相伴,停留在峪道平缓处那潭如清洌朝露的清泉蓄满了对秦岭的涓涓深情,它在少华山的身边流淌,是对山的依赖与敬仰。少华山的溪水,能顺势而行,随形而变,又不失本色。遇山绕行,遇石融合,遇石滋润,给人以生活的智慧。

住在石头上的故乡,一直枕在我的梦里。住在石头上的村庄,守约山的厚重,守望岁月的过往。记忆里的故乡是石头的世界,故乡的石头蕴藏着“秦人粗旷豪迈”的侠骨义胆,凝结着秦岭山青水秀的柔情。一代代行走在石头上的先民,骨子里赓续着秦岭山的血脉,性格石头般淳厚,石头般坚强。开门望石山,闭门住石屋,故乡的人世世代代和石头连在一起。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石头不能吃,但是它却养了故乡人,用石头垒起的故乡,让人不由地感喟起石头的伟大,感喟起先人祖祖辈辈生存的韧性和耐力。

少华山下,有一条装满石头的河,叫孟家河,那些形态迥异的石头装着女娲补天的故事,每一块都有自己独特的秉性,河里的石头点亮了一条河的空旷,总能将记忆扯远,每块石头躺在河床上,花开花谢,草长草枯,一年又一年,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在河水的冲刷下,在风雨的侵蚀下,原本平滑的身体上雕刻出了苍桑的凹陷,对于自己日渐萎缩的变形,心中不免顿觉悲凉,但它没有选择倾诉,没有选择呐喊,而是选择了沉默。人们叩问着石头从哪里来,又要到那里去。在家乡孟家河的河道里,我曾含情脉脉地与石共语,喜欢到河里,捞起来一块石头,被水冲洗过,光滑得说不出话。从宇宙洪荒起来的石头,在河水的冲涮碰撞里,伤痕累累。在烈日曝晒骤雨洗礼中,雕塑圆润。它纳少华山的灵秀,完美成鹅卵,生长成坚硬。我羡慕着石头坚硬的质地,却猜不透石头心的所属,村里的野孩子总爱在河里的石头上攀登,闲卧,河里的碎石子反射出皎洁的月光,野孩子们枕着凉风与石头一起数星星,看月亮,更不知道乱石之上稀疏几根修竹,便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傲骨与爱民情怀。小时候的我,也是一样,不知道在故乡,有多少石头在呵护着我们的家园。但我无法想象如果没了坚实的岩石,自己踩在一个泥沼上是个什么感觉。当某一日,突然从太空掉下一颗陨石落在家门前,那我真的就不知道在悠悠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可爱的石头。村里的石匠把河里的石头雕琢成石碾子,石碌碡,用以加工谷物。小石磨加工豆制品,及家畜的石槽等,给这些沉寂的石头赋予以生命,活力。那小巧精致的石磨在母亲手臂的摆动下发出浑厚悠长的嗡嗡声,黄豆在石磨的转动中磨成乳汁般的豆浆,悠香的豆味唤起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石头的初心不变,将自己摆放成故乡的模样,一放竟成了无期。围墙、猪圈、鸡舎,加工五谷的石碾、石磨,就连屋里腌酸菜的粗瓷大缸里,都有一块滚圆的石头压缸。人们偏爱石头房,古朴、安全、持久,巷道两侧避风遮雨的石屋,除了房顶铺上麦桔杆抹上一层薄薄的沙土泥外,其他地方都用山石垒砌。人们住在量身打造的石屋里,遮风挡雨,冬暖夏凉。村里那条蜿蜒的小路是用河里的鹅卵石铺成的,虽然不如西安城里的马路平坦,但它却是小麻雀的乐园,来过的小麻雀,也在找曾经依赖的那块石头,那块筑满期待的石头上,忘不了有一只小麻雀来过。石子路硬实耐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脚穿满带沙土的千层底布鞋,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置身于朴拙而又空灵的石头村,心里有底,脚下有根,踏石留痕。

在孟家河两岸世代赖以生存的土地,是从石头缝里开出的田地。站在少华山上望去,远远看到石头挽起手臂,围成一堵墙,结成一道坎,为故乡撑起一方安身之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村子周围的田地更是看石造田,地里的的石头被人们挖出来修成了石界,每户相邻的地块都竖立起一块尖石头,名曰国界碑,界石两侧让石匠凿上户主的名字,即便时光磨糊了字迹,但田地的主人也会记得那块是自己生活的命根子。界石不仅代表着田块间的泾渭分明,更是石头垒起故乡的真实写照。故乡人虽然不懂赏石的艺术,但是了解石头的脾气、秉性他们与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石头融入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渗进了百姓的衣食住行,故乡的石头象征坚实、结实、朴实。山里的娃娃以石头命名的习惯自古就有,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只因为“名字好起易记”,大人给孩子取名习惯叫石头,老大叫大石头,老二叫碎石头,老三叫三石头,以此类推,层次分明,伯仲有序。每当日落时分,村头画有毛主席去安源画像的照壁下那口老井的井台是用麻花石铺成的,从少华山凿下来的山石中间撑起一架木质辘轳,由山石垒砌的圆筒井壁直插井底,一泓清澈的井水,记录着小山村一年四季的余晖相映,每一家的房顶上都是炊烟袅袅,妈妈在袅袅的炊烟里一声呼叫。

“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碎怂们,咥饭了!”

这些心领神会的石头娃们从石墙、石碾、石磨各处憋出,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地飞入石屋。妈妈们揪住自家的石头娃一顿倾盆大雨般的发泄,顺便告诉街坊邻居:“你家的哈怂石头娃在我家吃了就回。”

如今,我从石头垒起的故乡已走出了四十多年,村前那条碎石铺成的石子路,让人熟悉又陌生。石头垒起的故乡,刻满了苍桑的日子,以及岁月的斑驳。孟家河的河水泡软了少华山石,也泡软了游子的乡愁情怀,躺在少华山的石头上就像枕在故乡的热怀里,故乡的石头造就了故乡人坚韧不屈的品格,即便是在艰苦的年月也从未向命运低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和天斗,与地斗。故乡的石头记,记石头,记下故乡石头的过往,住在故乡的石屋里我们都是石头的化身,疲惫的时候恢复了该有的原形。在石头之上,我通常把自己禁锢成一块有色彩的石头,在石头垒起的故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这让我顿时想起了女娲补天的神话故事来。当年女娲在少华山炼石,让少华山的石头能用于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被丢弃在青埂峰下,后来步入红尘,经历了悲欢离合,世态炎凉,这块幸运的石头裂出了文字的神奇,千百年来,风来磨、雨来磨、阳光磨,磨成了灯盏,被吴承恩点亮,燃出了《西游记》里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后来被曹雪芹添满灯油,让它演绎了一段驰名中外的《石头记》,不难想象出有多少前人对石头情有独钟。放眼石头垒起的故乡,那一山一水是滋养石头的圣地,一草一木是与石头朝夕相处的伴侣,一石一人都是石头心头的欢悦。面对故乡的石头,你会看见什么呢?石匠看见的是砌房子的料石,雕刻家看见的是雕塑,园林家看见的是假山。静静想来,石头原本是自然之物,是自然之力把它打造出来,或藏于泥土,或隐于水下,或居于深山老林,原本就跟水、阳光、空气一样,没有好坏、美丑、贵贱,然而,当人类文明出现后,就改变了石头自然变化的轨迹,被人类赋予特权,石头就有了区别,有了高低贵贱。石头的命运是充满悲剧的,不会像鱼儿一样在水中自由游动,人们不敬畏每一块石头,任意搬动。虽同为石头,若将它砌在金字塔上,就能承载历史,万古传扬。反之,就将它垒在坟墓里,它永远难见光明,甚至遗臭万年。如果把它砌在茅坑里,它将与屎尿为伍,又臭又硬!也许,这就是石头不同的命运,决定着它的不同价值。因此,对于石头的评价,古往今来都是毁誉掺半,褒贬不一,“点石成金”赞的是石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贬的还是石头。

我想,这石头里有日升月落,天地空阔,地球不也是宇宙间一块小小的石子吗?故乡每一块石头的爱和恨,被岁月揉捏着,我皱巴巴的眼角渴求一座属于自己的石屋,在我看来,那些盖石屋的石头,不一定就低贱。那些价值连城的石头,不一定就高贵,就伟大!那些有品相,很养眼的`石头,不是成了有钱人的玩物,就是做了装饰或摆设!而真正能养山、养水、养人的,在石头垒起的故乡却是那些最普通、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丑石。我想,人就要学那些“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石头,不论是否有品相,也不管处在什么位置,只要踏踏实实,做一块能留清白在人间的普普通通的石头,安顿了岁月,滋养了生命,足矣!故乡的石头,千百年的孤独,守候空旷里的寂静,一生只为听到涛涛河水声。我喜欢上了故乡的石头,我也越来越像一块石头,一块说不出长相的石头。我的前世是石头,我的今生是石头,来生,我还要做一块石头。在石头垒起的故乡里,那块不起眼的丑石就是我。我静默在石头垒起的故乡里,让石头的纹路化成我的诗行,伴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在天地悠悠的长河里,安然而立,而这里还有多少石猴经、石头记的故事,多少传奇,在等待我们去寻找,去打捞,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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