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师的家风：读书

他姓鲁，在老家，我叫他表哥，村里人都叫他鲁老师。他是乡村知识分子，做过镇中心小学的教师。当然，早就从教师的岗位上退下来了。退下来之后做什么呢？不太清楚。我不在老家，我生活在外地。只有回老家时，我才能和他见见面，聊聊天。

和表哥也就是鲁老师说话聊天是很有感觉的。鲁老师说话时声音中气十足，目光笃定，一颦一笑总是带有一股端庄古雅的气质。鲁老师的气质具有“纠偏”的功能，再没正行的人也会在他面前中规中矩。鲁老师的人缘特别好，在村里，鲁老师有一个特殊身份，调解员。当然，不是官方的，是民间的。或者说，是左邻右舍的。左邻右舍有了解不开的矛盾，总要找鲁老师调解一下。鲁老师在村民的心中很有威望。鲁老师的威望是靠文化、办事公道和良好的家风树立起来的。作为乡村知识分子，鲁老师和一般村民不一样，他的身上永远会散发出有别于乡下人的书卷气。在鲁老师看来，读书，或者书卷气是用来塑造家风的。鲁老师一直相信由他塑造的家风是纯正的，并且带有星星之火那样的无限延续的性质，要不，也不会一口气培养出两个大学生了——鲁老师的儿子和亲侄女都是通过高考考出去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那是一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年代。鲁老师家一前一后出了两个人才，等于鲁家的房檐上一前一后飞出去两只金凤凰。那时候，村里人一见到鲁老师的就说，鲁老师，你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在乡下，只有乡长或县长的亲爹才配这么高级的评价。鲁老师听了，笑笑，很受用的样子。鲁老师把子辈的成绩归结为家风，鲁老师的家风就是读书，或者读书的习惯。鲁老师教书，也读书。教书是他的职业，读书是他的习惯。鲁老师从教育部门退下来了，但是，职业、习惯没有退，他把他职业和习惯全部“搬到”了家里。家了还有一个人需要他经心培育呢，这个人就是鲁老师小儿子的儿子，他的孙子。小儿子没有像他的哥哥姐姐那样考上大学，算是鲁老师最大的遗憾了。但是，小儿子的遗憾不能永远成为遗憾，小儿子的遗憾要在孙子的身上找回来。家风可以塑造人，影响人。鲁老师相信，家风可以在孙子的身上传承下去的。

小儿子和媳妇不在家。为了家，为了生活，小儿子和媳妇早早就外出打工了。孙子等于交给了鲁老师来抚养。鲁老师等于承担了孙子全部的教育义务。那一年，孙子上初中了，学习不错的孙子成绩却不断往下滑。有原因的，孙子在校交了几个坏孩子，孙子和几个坏孩子打架斗殴，不正经学习了。——这是鲁老师私下通过和孙子的班主任沟通了解到的。情况很不妙，但是，鲁老师没有着急，没有生气，他把放学回来的孙子领进他的书屋，领到书屋的书架前，让孙子站在书架前挑书。挑他最爱读的书。孙子厌学，不想读书，却又不好违拗爷爷的意思，就挑了一本很薄的书，《格林童话》。鲁老师把《格林童话》从书架上抽出来，对孙子说，这是一本好书，世界名著。世界名著要读，还要写。写出读书心得。读书心得要用心写，字数有规定，至少八百字。时间有规定，限于两星期。两星期之后，我要检查，要批阅你的读书心得。不过关，重写。直到过关为止。

要求孙子写，鲁老师自己也写。鲁老师每读完一本书，都要写出读书心得。身教重于言传，这是鲁老师做教师时的经验了。有经验，当然有教训。鲁老师的小儿子就是他的一大教训。小儿子小的时候，太淘了，每天惹是生非不少于三次。顽劣的小儿子怎么就不像他的哥哥姐姐呢。鲁老师逮住小儿子，猛揍。那个时候，鲁老师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认为良好的家风能用武力进行调教。结果不好，失败了。鲁老师失败的教训无论如何不能在孙子身上重演了。家风靠影响，靠熏陶，靠塑造。孙子就是在鲁老师的影响熏陶和塑造下逐步成长起来的。事实证明，鲁老师督促孙子读书的办法很有成效，鲁老师读书，写读书笔记，孙子在鲁老师的影响熏陶下，也读书，也写读书笔记。改掉坏习惯，养成好习惯。孙子爱上了读书，爱上了学习。爱上学习的孙子，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从班级落后生一直冲到了班级前三名。

鲁老师的孙子我认识。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高中时优秀，大学时优秀，工作之后也优秀。现在，鲁老师的孙子已然是省城一家出版社的有名编辑了。这是不言而喻的，淳正良好的家风可以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沐浴在淳正良好的家风里，代代都会茁壮成长。

今年春季，母亲去世，我回家奔丧，又一次见到了我的表哥，鲁老师。鲁老师老了，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堆累。不过，鲁老师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说起话来依然还是那么慈祥温和、谦逊有礼。

读书塑造家风，家风得以传承。愿鲁老师人格不老，家风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