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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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水洞，村庄就活得很滋润。逢到干旱缺水季节，村庄周边的邻近村寨，都到村庄来挑水吃。到村庄来挑水的邻寨村民，看到出水洞流得欢快和清亮的水源，都感叹地说：我们寨要是也有一个出水洞，吃水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出水洞在村庄东南面，在一座大山脚。从洞里流出来的水，清澈明亮，长年不断。早些时候，滋养出水洞的大山，就像一个蓄满水的大水缸，平时安安静静地耸立在那里，不温不火，只有出水洞流水。一到下大雨，整座山的山脚，凡是有缝的地方，都会有水流出来。甚至于一些距离山脚很远的沙地，都暗藏着水的源头，随便用锄头或者用手掘出一个眼，都会有水汩汩地从眼里冒出来。
滋养出水洞的大山，高大威武但不陡峭，山上密布着各种各样的大树小树，成林成片，一眼望不到头。树林中，常有野兽出没，野兽中除了很多小动物，还有大动物，有野山羊、山麝、黑熊、野猪，甚至于还有豹子等凶猛动物。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队上的一匹马，独自跑到山脚下的田坝中间吃草，一头豹子从山上跑出来，把马给叼走了。有人看见后大声呼喊，在远处干活的村人听到喊叫，提着工具赶过来，马和豹子的身影都不见了。
出水洞不大，隐藏在一条山沟下，夹在两家人的自留地中间。有一条小水沟从洞里延伸出来，先是对着正东方，流了一百多米后就折转向北，一直往正北方向流去。一直流到两千多米外的另一座大山脚，再从一个叫消水洞的地方渗入地下，然后就无影无踪地消失。折转处原建有一个小水坝，用来蓄水碾米。水坝边建有一个碾房，是周围好几个村子加工稻米的地方。碾房充分利用了水的落差动力，带动碾滚在碾槽中不停转动，碾压槽中的稻米，把稻米加工脱壳。碾房中还有一台风簸，稻米加工脱壳后放到风簸里簸吹，米和糠壳分开，粮食加工就完成了。
出水洞流出来的水，在很多时候都是温驯清澈的。水从洞里轻松地流出，缓缓地，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在洞中流五十多米，出洞再流五十多米，才以其欢快的步伐，折转冲下一道高坎，又放慢脚步，缓缓地向北方流去。很多时候，水躺在沟里，如一面长镜子，清澈明亮地顺沟延伸，看不见动静。只有当你挽起裤腿，下到水中，才会感觉到水下暗流的冲击。从洞里流出的水一直是冰凉的，哪怕就是流到了沟里，有了阳光的照射，水依旧冰凉如玉。冰凉的水里除了螃蟹，再没有别的水生物。不知为什么，这条沟的螃蟹很多，任何一块石头或者树根下，都会藏着好几只螃蟹。螃蟹的个头很小，有拇指盖那么大，有时它们也会成群成队地在水中活动。好奇的顽童有时会把它们从水中捞出玩耍，看到它们在阳光下吐出泡沫，垂死挣扎了，再把它们又放进水里。除了孩子，再没有人会惊扰螃蟹的生活，更没有看到有人把这些螃蟹捞起来食用。
从出水洞里流出的，不光有清亮的水源，还有细软的沙粒。沙粒不知道储存在什么地方，平时只看到水，看不到沙，一旦发大水，滚滚的水流就会裹挟着沙粒从洞里冲出，冲进水沟。到了平缓的沟里，沙粒们就沉淀下来，堆积在沟里，将沟底抬升，将水面抬升。有时水来得太凶猛，沙粒还会冲进沟边的稻田，将稻田淹没。每次涨水过后，村庄都会组织群众去把沟里的细沙清理出来，不让沙粒把沟填满。连接出水洞的沟不大也不深，平时静静躺在山脚，一边傍着山，一边傍着两百多亩田。田从山脚延伸，顺着沟走，一直延伸到另一座山脚下，沟不见了，田也跟着不见了。出水洞的水常年不断，一直滋养着这两百多亩田。无论天干下雨，这些田都一直丰润，都一直水源充足。唯一不好的是，每逢下大雨涨大水的日子，从出水洞流出来的大量泥沙，就会漫过沟坎，冲向田坝，将临近沟边的那些田注满。好在这样的时日并不多见，淹没的时间也不长，水一退，泥沙清理出去，被泥沙压坏的庄稼照样复苏，照样成活，照样成长得很滋润茂盛。
水小的时候，出水洞是可以进去的，我曾跟人们钻进去过。打着火把，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踩着水慢慢往里钻，钻大约一千多米深，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水滩。在火把的照射下，水滩碧绿深邃，狭窄悠长，一眼望不到头。流出洞外的水都是从水滩溢出，再顺着狭窄的岩缝，慢慢向洞外流去。
慢慢地，滋养出水洞的山很多地方都被开垦成了耕地。大树被砍去，小树也被砍去，荆棘被清理，野兽不见身影，出水洞也慢慢流不出水了。没有了水，碾房就被丢弃了。出水洞外的风景，萧条的先是水沟，没有了水，水沟就干涸了，就被杂草和荆棘覆盖了。其次就是水碾房的衰败，先是房子破败、倒塌，再然后就是碾滚、碾槽的消失，随后是拦水坝的被拆除。随着水消失的还有那些螃蟹，不知它们从何而来，更不知它们从何而终。以前下大雨，它们一群一群地，徘徊在沟边的杂草中，在石头下，在树根脚，而现在下多大的雨，出水洞再涨出水，也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为了吃水和灌溉，人们再次钻进出水洞，钻到水滩那个地方去寻找水源。到了洞里的人回来说，水滩的水已经下落了，已经看得见底了。原来那个水滩并不很深，两米都不到。现在水滩还有水，但都龟缩在滩的下半部，往后缩减了两百多米。滩里的水不再溢出，洞就流不出水了。为了引出洞里的水，人们想了许多办法，甚至于连滩口都炸开拓宽了，水还是没有流出来。最后，人们只好将一棵管子从洞口伸进去，伸进滩的最深处，将水慢慢引出。这样的水，只能够食用，无法再灌满足那两百多亩田的需要。甚至在村庄扩大后，食用水都无法得到保证，人们只好另劈水源。为了吃水，村庄从更远的河里引来水源，安装了自来水，出水洞就此名存实亡了。出水洞不再出水，出水洞外那两百多亩水田，也名存实亡，甚至于好多都被撂荒，没人再去耕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