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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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井是一口天然井，沉淀在一壁很陡峭的悬崖下。女儿井是现存不多还能流出水的井，水从悬崖底部的一个洞里流出来，在悬崖下形成一口面积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水潭，在水潭里蓄积足够的能量后，再沿着水潭的一边缓缓流出，流出一条向山脚的低洼处延伸的水沟。从悬崖下流出来的还有一群鱼，一群总是长不大的鱼。鱼分成若干小群，一小群一小群成群结队在女儿井中游弋。鱼群偶有相聚，短暂的相聚后又分开，分开不久又相聚。还有些鱼会顺沟而下，游进沟两边浅水滩的草丛中，有的则从浅草滩中游出来，顺着水沟，摇头摆尾地往井里游。游出游进的鱼，常相会在井边不远的一个小水潭里，彼此问候，相互追逐，摆尾嬉戏，亲热够后才分道扬镳。因为总是一些长不大的鱼，除了站在树枝上的一些小鸟会叼起一些鱼儿外，很少有动物来关注它们。人们对这样的小鱼更是不屑一顾，偶有人到井边或者沟里来捞鱼，也都是一些顽皮的无所事事的小孩子。孩子们把鱼捞起来，或在井边烧火烤着当零食吃，或从沟里捞来扔进井里，或从井里捞来，拿到沟里的一些小水滩去放生，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反反复复的游戏。
女儿井与女儿有关吗？那又是哪家的女儿呢？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井在山脚下流淌着，就流淌出了一个与女儿有关的故事。故事经口头演绎，一代代相传，通过不断的演绎流传下来。张家人讲故事，与井有关的主角就是张家的女儿，刘家人讲故事，与井有关的主角又变成了刘家的女儿，一旦换到石家人来重复这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又变成了石家的女儿……总之，井的形成是大同小异，故事的主角也是一样，都是父母的女儿，但这些女儿的姓氏却是多变的，故事从哪一个姓氏的族人口里流出来，主角的姓氏就是这个家族的女儿。
井形成的年代是模糊的，故事的形成也是模糊的，井和故事的时间统统模糊在“远古”这个无任何时间概念的虚幻中，不断地穿越时空，不断地穿越历史，也不断地穿越现实的神经。那个活在远古的女儿，是大山上十分孝顺的女儿，是大山上十分勇敢的女儿，更是大山上让人景仰的女儿。这样的女儿，一直活在大众的心中，活在喀斯特土地上各个不同姓氏的村人记忆里。
在没有女儿井之前的远古，人们说，这片土地发生了一场特别严重的大旱，连续三年时间，老天没有下过一滴雨。天空每天都是太阳烤着，地上的树木被烤焦，野草和庄稼被烤糊，山上的石头被烤出火苗。鸟儿飞不动，被渴死在高山上；野兽没地方躲藏，被渴死在乱石中；人们找不到水喝，纷纷举家外逃。人们逃过高山，逃过山谷，但却逃不过越来越严重的干旱。一路上，渴死的人不计其数，生命陷入了绝境。眼看着前路无望，所有人都将被太阳烤死，生命将从此灭绝。在大家都陷入绝望，都在等待老天惩罚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挺身而出，去为大家寻找水源。姑娘爬了九九八十一座山，下了九九八十一个坡，也没能寻找到让大家活下去的水源。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姑娘就跪倒在高高的山顶上，对着山顶上的大石头祈求：“石仙石仙，高高在山巅，请您去求求老天，让老天好好下一场雨，还我们一个清秀的人间；石仙石仙，高高在山巅，请您去找一口井，让井里的水流进村子，救救快要灭绝的人烟。只要救了村里人，我就嫁给您为妻，终生相伴，永不后悔。”姑娘的愿刚许完，就传来了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既像天边的响雷，又像山上的滚石……响声带来了一阵烟尘，烟尘过后，半边山不见了，姑娘也不见了，坍塌形成的悬崖脚下，流出了一股清亮的甘泉……
故事不精彩也不吸引人，很多人听过后就忘了，只有那些讲故事的人还记着，就像时刻记着女儿井的名字。记着的人传递着故事、将女儿井的名字口头演绎着，传递给身后那些生长在女儿井边的一代代后人，由后人们继续将故事又一代一代地演绎传递下去。与其说这是一个故事，还不如说这是一种向往，一种对生存的无限向往，对人口繁衍的无限向往。作为故事，是有些俗套和陈旧，作为向往，就包容了广袤的精神梦想和追求。
女儿井上的悬崖边，耸立着两颗石头，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讲故事的人说，大的是石仙，小的是女儿神。那个用生命给干渴的土地引来甘泉的女儿，成了大山的女儿，成了土地的女儿，成了人类的女儿神。从前逢年过节，人们到井边来挑水的时候，都要从家把好吃好喝的带来，到井边供奉石仙，供奉女儿神，先请石仙和女儿神吃好喝好后，才把水挑回家。后来有自来水，人们不挑水了，也很少到井边来供奉石仙和女儿神了。井成了大山的点缀和摆设，石仙和女儿神也成了井边的点缀和摆设。井寂寞地流淌着，石仙和女儿神无奈地观望着，如同一片土地上很多慢慢被遗失的文化，也在逐渐逐渐地被遗忘。偶有一些父母和老人，在大年初一的时候，会把孩子带到井边，祈求石仙和女儿神，给孩子以赐福，给孩子以荫佑，让孩子健康快乐成长。
有水的女儿井不甘寂寞，常常在不经意间流出不和谐的声音。女儿井不再作为水井供给大家吃水后，井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每逢夏天，都有三五成群的孩子，躲开父母的视线，跑到井边，在石仙和女儿神的注目下，脱光衣服，跳进清凉的水中。但是，却经常有一些孩子跳下去后，就没再见他们出来。女儿井演变成了恶井，演变成了吞噬孩子的水井。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为了惩戒女儿井的恶，会在捞出失去生命的孩子后，向井里投掷一些树木、石块，甚至一些人类和动物的粪便、以及一些污秽的垃圾，想以此来警告女儿井不再作恶，不再吞噬那些顽皮的孩子。天长日久后，女儿井就不再清澈，不再干净，游弋在井里的鱼儿也变得越来越少。
除了名字，女儿井不再是原来的女儿井了，故事演绎的精神也变得有些苍白和无奈。尽管如此，女儿井的名字依旧存活在一片土地上，女儿井的故事依旧传承在一群人的记忆中，继续传递、继续演绎，与一片山和一片土地繁荣前进，经久不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