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苕坡有激情,三撑架有故事。现在,更苕坡还耸立在村庄东面,而三撑架却消失了,就像一直没有在更苕坡上出现一样。更苕坡虽不是村庄最高的山坡,但却是村庄视野最开阔看得最宽广最遥远的山坡。更苕坡一直与三撑架连在一起,三撑架因傍上了更苕坡,看上去才高大伟岸;更苕坡因有了三撑架,其自身的风景才更加魅力诱人。
三撑架是帕来物品,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十多个神秘的外来人,搬到更苕坡最高处被称为岩尖的地方安放的。岩尖西前面是一壁一百多米高的悬崖,陡峭笔直,直达山脚。三撑架由三棵两米半高的大铁柱构成,铁柱其实不是铁柱,是三块很厚的大铁条。铁条下端插进岩石,并由水泥固定,分三个方向搭成一个呈三角形的铁架子,架子最顶端安放着一个与小桶一般大的铁匣子。铁架子搭好后,还用螺丝按比例嵌上了三道铁扶手,这些扶手既可以帮助固定铁架子,还可以作为梯子,让人爬上铁架观看检查顶端的铁匣子。这个三角架之所以被赋予“三撑架”的名号,是缘于它像极了当地人用于吃火锅安放蘸碟的一种支撑架子,当地人将这种架子称为“三撑架”,即三棵柱子撑住一个碗或碟。既然更苕坡上的铁架子也是三棵,也是在顶上撑一个东西,大家就想当然地把这个铁架子也称为了“三撑架”。
三撑架为什么来到村庄,为什么要落脚到更苕坡上,至今一直是个谜。据村庄的老人说,从那些外来人把那个东西建在更苕坡后,更苕坡就神秘了,就不再属于村庄了。三角架在建和建好一段时间,更苕坡通往山顶的小路,就一直有民兵把守。民兵是大队指派的,两人一组,手上都拿着枪,日夜守候在更苕坡通往山脊的路口,不准人上去。那些安放三撑架的神秘人,每隔一周就要有两个或三个人,匆匆路过村庄,爬上更苕坡去检查三撑架。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来,不和村人打招呼,也从不在村庄食宿,检查完三撑架就离开,无论天多黑,都不会在村庄驻留。一年后,守卫更苕坡的民兵岗哨撤除了,神秘人也不再来,三撑架所在的更苕坡也不再有神秘人上去。
没有了岗哨,没有了神秘人的常来常往,更苕坡依然神秘,三撑架依然神秘。民兵岗哨撤除前,村庄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队长在会上告诫各家各户,无论是大人小孩,不准私自上更苕坡,更不准赶牛马到更苕坡去放牧。如发现有人私自上更苕坡或到更苕坡去放牧,村庄将召开他家的斗争会。在过去,对于斗争这样的惩罚,谁家也承受不住,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碰这样的红线。
三撑架是干什么用的,直到今天,村庄也没人能说清楚,但传说的版本却多种多样。有人说是航空标志,是用来给省城机场起飞的飞机指引方向的。有人说是电台天线,说村庄附近的深山中住有一只神秘部队。说这话的人就像看见过这只部队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说在某某山窝里看到了这只部队,个个红面孔大眼睛,高高大大,走路像飞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但这样的话很快就被人反驳了,因为那些到更苕坡来的人都不高大,也不是红面孔,更没有看到他们走路像飞跃,更不会来无影去无踪。他们穿过村庄,除了不和村人说话,穿着打扮和走路姿势,跟大家也没什么两样。还有人说是雷达天线,说更苕坡下边已经早被挖空了,坡里就安放有雷达,专门侦察台湾飞机的。因为刚好那段时间,刚好经常有人在村庄的山坡上捡到一些传单和糖果之类的生活品。有一段时间,村庄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更苕坡脚,希望能发现一个洞口或山门之类的。甚至还有好些年轻人,专门趁到更苕坡下种地的间隙,仔细地去搜寻那些陡峭的悬崖峭壁,看是不是隐藏着大家看不见的洞门。还有人说,那就是一只顺风耳,是毛主席派人来安上去的,是专门来听大家对毛主席忠不忠,在背后说没说毛主席坏话的。这样的说辞出来后,村庄的每个人说话就开始小心翼翼,就不敢放肆开玩笑了……当然,这些传说都只是存在于一段短暂的时间,都是在一个传说沉寂后另外一个传说才风行起来。所有的传说在民兵岗哨撤除,在那些神秘人不再上更苕坡去检查三撑架而彻底消失。传说不在了,但三撑架还是一道风景,还是支撑村庄神秘、让人常常站在不远的山道上,远远地往更苕坡山顶观望的风景。
除了三撑架,更苕坡相比于村庄的其他山坡,也是很有特点的。其他山坡从山脚到山顶,既长草也长树,草和树互相混长, 不分彼此,分界不明显。但更苕坡的树和草却生长得泾渭分明,不混搭生长。首先来看树,更苕坡的树都长不大,大都是些灌木,还有荆棘,也不成林,东一簇西一簇,稀稀拉拉。而且只分布在悬崖以下,悬崖往上的山脊,树就不见了。山脊上,遍长着葱郁茂密的茅草,茅草中点缀着东一簇西一簇的野菜野花。野草和野花一直从山脊蔓延到山顶,蔓延到三撑架所在的光秃秃的岩尖尖附近。
更苕坡北高南低,与周边北低南高的山走向不一致。更苕坡东西北三面是悬崖,东面一个山坳,西面一个山坳。两面山坳是一大片很肥沃的耕地,耕地在山坳里延伸,一直延伸到更苕坡的悬崖下,有的耕地甚至紧贴悬崖,环绕着更苕坡延伸。更苕坡往北,是连接着更苕坡的一个又一个山峰,参差不齐地四面扩散,一眼望不到头。除了更苕坡,周围的山峰上都遍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常年碧翠。无论季节如何转换,这些长着树的山峰,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青绿,一个比一个充满活力。反观更苕坡,一过秋天,山上野草枯黄,野花开败,野菜消失,整个山坡就变得光秃秃的,一副老态龙钟的衰败颓废样。
北高南低的更苕坡是村庄关牧牛马的最好之地。所谓关牧,就是在庄稼生长季节,大人们忙于上山干活,小孩忙于上学,家中牛马无人看管,不放出去吃草不行,放出去牛马又容易破坏庄稼,这时人们就会把牛马赶往更苕坡去关牧。更苕坡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这条路在更苕坡的南面,把牛马赶上更苕坡山脊,在这条小路路口关上围栏,牛马想下都下不来,只能乖乖在更苕坡山脊上吃草,等待天黑才会有人来把它们赶回家。听大人讲,以前生产队的牛都是放到更苕坡上去关牧,牛回不了家,就在山脊上东游西蹿,有些牛就从山脊悬崖上掉下来,摔死在悬崖下。特别是饥荒年间,村庄就神秘摔死过好几头牛。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是人为的,是当时的生产队干部做的,他们为了不让村庄人在饥荒岁月饿死或外逃,才故意十天半月摔死一头牛,给大家维持生存的希望。自从更苕坡上入驻三撑架,更苕坡上再不准放牛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到户,村庄所有人家,都爆发了劳动的激情。耕种完承包地,很多人家还跑到山坡上,毁树割草,将荒坡开垦成了耕地。那种疯狂式的开垦,曾一度将村庄周围的山坡,破坏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但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去更苕坡开荒,更苕坡旁边的山坡都被开垦得没地方可开垦了,仍没有人去打更苕坡的主意。
但最终,更苕坡仍没有保住三撑架。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是谁,偷偷上了更苕坡,用工具把三撑架的铁架锯断,把铁架子连同那上边的铁匣子都搬走了,整个搬走的过程村人们一点都不知道。某一天,人们在山下看不到那个高耸于更苕坡顶的显著标志,整个村庄开始议论纷纷,人人变得恐慌不安,甚至一些胆小的人好几天都不敢靠近更苕坡。这样的恐慌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人们开始慢慢淡忘。一天,几个好奇的孩子顺着小路,攀到山顶上去搜寻,回家对大人说:
是用锯子锯走的,锯断的地方都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