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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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井是一大一小两口井，大的在山脚，小的也在山脚。相距两米左右，小井在大井的上面，大井在小井的坎下，落差不到一米，稍不注意看还以为两口井是平行存在的。姊妹井的井水原来是满满当当的，自从距小井不远修了一个提灌房，一棵管子伸进小井背后的石缝中，将流进小井的水抽到半山的水塔，再由水塔将水从水管分流出去，流向四周的村子后，小井就干涸了，就没有水了。小井成了建造水塔的垃圾填埋场，乱石、混凝土填满了小井，将小井填埋得不再有井的痕迹。小井边的大树被砍掉了，树桩也被连根拔出，树曾经呆过的地方变成了水塔的泵房，泵房延伸出几条粗粗的电线，一直延伸到矗立井边的变压器上，织成一张与村子相通的网。这张网每天都要运动一次，在网线的运动下，那些曾经流进小井的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到了高高的半山上，通过四通八达的管道，源源不断地流进村子里的人家。小井的水断流了，在小井干涸后，大井也不驻水了，大井原有的水在某一天被太阳晒干后，就再也流不出水了。原先美丽的大井在被晒干了水份后，露出了丑陋的皮肤，先是慢慢爬满岁月的皱褶，再一片一片地绽开，变成尘土扬向天空，裸露出狰狞可怖的乱石。乱石与乱石间，不断生长的野草、荆棘、小树慢慢就覆盖了井的原貌。
除了名字，姊妹井连形状都不存在了。承上启下的两口井，先后干涸，先后枯死，先后丧失作为井存在于这片大山的生命本源。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疼痛，曾经一直凸显着水乳交融、同命相连的姊妹情谊，现如今，就只剩下故事了。不知为何，人们在毁掉了井的本质后，却在水塔边的一块岩石上，镌刻了由一位已逝去多年的小学老师书写的“姊妹井”三个隶书大字。不知是出于遮挡风雨冲涮的需要，还是出于一种遮羞的本能，那三个字被凹进了水塔边的岩石下，顶上和两边还人为地砌上了水泥档板。如果不是有心人，走到这个地方，还真不容易发现“姊妹井”三个字。
姊妹井没有了，镌刻在岩石上的“姊妹井”三个字却神化了。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也不知是从谁开始，逢年过节，就会有一些人到这几个字边来烧香上供，给岩石、岩石边的水泥、甚至于水塔的水泥墙，贴上一张红纸或红布，虔诚地说上一些祈祷的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姊妹井的形成是平和的，平和得连故事都激不起历史的波澜。追根溯源到那个曾经走来的远古，姊妹井就只剩下乱石了，一堆无法让很多人理清思绪的乱石。有人说，姊妹井的形成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也有人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通过查询村民的族谱记载，确信应该只有六百多年历史。不管是六百多年还是一千多年，在一种无史志记载的口头演义中，其遥远的恍惚，都能够允许众多讲故事的人去夸张和放大。夸张的人在夸张结束后，总会来上那么一句：族谱不可信，族谱都是后人记载的，上古那些年的很多人和事，现在的人谁能够说得清楚？想想也是，上古的历史挖掘、上古的人事演绎、上古的岁月更替、上古的生命进程、上古的事件发展，有的虽然堂而皇之地书写成了文字，谁又能保证那就是真实的呢？在这里，族谱的记载也许才更能说明问题，毕竟那是一段实实在在的文字，是现存的还能够再现历史的唯一依据。
在族谱的记载中，井是与村子一道形成的，是村人们的祖先从远方迁徙而来，把家安居于此后，挖掘出来的两口井。据记载，先挖掘形成的是高坎上的小井。人们到小井去挑水，要过一段一米多高的石坎。那是一整块连着山的大岩石，虽然为了挑水，村人们在岩石上凿出了石坎。每遇雨雪天，石坎都会变得很湿滑，加上当时条件所限，凿出的石坎都不宽敞，勉强只能放下两只脚，稍不注意就会踩偏。过去常常有挑水的人从石坎上摔下来，虽不至丧命，却往往造成骨折或摔断手脚。后来人们在石板延伸的另一边发现了水源，并在那里挖掘出了另一口稍大的井。通过挖掘，村民们发现，两口井的水原来是相连在一起的，相连的秘密就在大石板下的一条暗沟。原以为有了大井，坎上小井里的水会减少，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论天干下雨，无论村人怎样挑抬，两口井里的水都盈满如初，未见涨缩。这种现象一直维持了几百年，直到修自来水，直到建造水塔抽水，才得到彻底改变。
井没有了，故事还在，故事像废弃井址里的野草，漫无边际地疯长在那些讲故事人的心头。故事中有两个漂亮的女孩，当然她们都是神仙，她们是在某一年干旱，上天派下来拯救这片土地的。她们不光美丽，还善良、纯朴、互助、友爱，富有同情心。她们在某一个夜晚光临这片土地，先是挖出了小井，后来发现村民们到小井挑水，过那道石坎很困难，又于某一天夜晚过来挖出了大井。当然，也有人说小井是大姐挖的，大井是妹妹挖的，大姐为了帮助妹妹，就选择了岩石大、乱石多的地方挖井，把好挖的地方留给妹妹，所以大姐挖出的井就小，妹妹挖出的井就大。妹妹挖掘的地方本来没有水，是大姐在上边挖出水后，偷偷在大石板下捅出一条沟，让水流进了下边妹妹挖的井里。有了大姐的帮助，两口井都出水了，两口井都给村人们带来了吃水的方便。
岁月的年轮转换中，姊妹井在与不在已经没人去关心了，水流进了家，流成了便捷的生活资源。再去仰望姊妹井的时候，就变成了仰望一个名字，仰望一种进步。而故事还在流传着，故事中的那种善良、关爱、互助的美德，也在源源不断地流传着。故事中暗藏的深远意义才是姊妹井故事流传的真谛：怀念一个名字，谨记一种德行，凭吊一段历史，追求一种精神，向往一段跨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