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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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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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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牙舟连载

如果不是因为“牙舟陶”这个地理标志性的陶器存在,“牙舟”这个地名,定会被湮没在浩瀚无边的莽莽大山中,不为人所识。童年记忆中印象深刻的牙舟陶一枝独秀,从而成为牙舟出现在我记忆里的代表和象征。所以对我来说,牙舟陶就是牙舟这张小船里雄奇的山水,迷人的四季轮换,是牙舟的布依族同胞吟唱的优美古歌,是我每次到牙舟酒酣面热之际,所有关于生活的不倦话题。

牙舟,通指今天牙舟老场坝一带,坝子中间的一个小山坡,地势由西往东,呈斜坡状往高处递升,俯瞰如一叶小舟,在浩瀚的山海中起伏航行,因此而得名牙舟。牙舟人说他们居住的地方就是一张船,周围的山就是船帮,中间的一小块平地就是船底,制作牙舟陶的泥巴是上天用这张船运过来的宝物。对牙舟人而言,牙舟不光意味着他们幽静的小巷,安身的小屋,湿润而干净的居住环境,而且还意味着藏宝的蓝图,致富的天堂。看到牙舟陶传承人们围在火炉旁,就着一口热腾腾的火锅,大碗喝着自己酿造的烧酒,大声谈论陶器,交流制陶经验,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诱惑。对我来讲,他们这样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已经奢侈得恍若隔世。群山莽莽,和川泱泱,牙舟陶是中国陶器中难以逾越和忽视的巨大存在,是中国的十大名陶之一。所以牙舟有福,牙舟陶的传承人们都有福。

牙舟这个地名的形成和久远,在历史的记载中,并没能清晰地得到体现。牙舟陶作为一种器具,代表着牙舟的存在,把牙舟这个地名由近而远,经久不衰地演绎和扩散。随着时间的推移,牙舟陶从一具具体的物象,演绎成一个抽象的符号,在传承和发展中,不断地深化牙舟,不断地提升牙舟的知名度。所以,有人可能不知道牙舟在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一说到出产牙舟陶的地方,其就会恍然大悟似地说:哦,知道,盛产牙舟陶的地方啊。

牙舟在西。这是牙舟作为地理位置,一直存储在我记忆深处的概念。有人挑着牙舟陶到寨子里来售卖,饶舌的奶奶或者大妈婶娘们一边挑选着陶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个站在一边的年轻人:“你们从哪里来?”年轻人总是这样回答:“牙舟。”“牙舟在什么地方?”“西边。”这种不经意的一问一答,对于问话的人和答话的人,也许就只是一种形式,是买卖当中的一种搭讪,或者更是买卖中的一种策略。但于我们孩子来说,这却变成了一种乐趣。所以有人发问时,年轻人还没有开口,我们就会大声地说:“牙舟”,“西边”,说完后立即大笑起来,仿佛简单的这两句话,是一个很好笑也很让人忍不住要大声发笑的笑话。往往这个时候,年轻人就会狠狠地瞪我们一眼,然后就闭上嘴巴,把眼睛别过去,紧盯着那些在箩筐里翻拣陶器的手。

除了陶,牙舟没有什么让人铭记于心的东西。所以,一些文字的记载都是平铺直叙式的,没有跌宕起伏让人大吃一惊的高潮和伏笔。无论是历史资料还是现代地理资料记载,都是这样来描述牙舟的:“牙舟位于平塘县境中西部,县城西南约二十五公里处,海拔九百六十米,雨量适中、气候温和。全镇面积二百肆拾肆平方公里……”

而现在,牙舟已经作为一个广泛的概念,连缀了整个镇所管辖的土地范围,而不再仅仅指向老场坝所在地的那一页小舟。所以,人们说到牙舟的时候,往往都是泛指广袤的牙舟,只有说到牙舟陶的时候,才有针对性地指向坝子中间那一小片土地的牙舟。泛指的牙舟与喀斯特山区的所有小镇一样,多山而偏僻,路远而艰难。牙舟境内地势起伏较大,山谷交错,坡大谷深,沟谷纵横,地表破碎,无大坝地,即使有一些平地,也是在大山的包围中,其生存的环境十分艰难。地处偏僻,生存艰难,其历史的脉络也就不是很清晰。牙舟不光多山,还多石,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坝子,绝大部分的村寨,都坐落在石山区,都是靠天种地吃饭。风调雨顺的时候,勉强能有一口饱饭吃,一遇干旱或天灾人祸,很多人就只能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除了牙舟陶指向的那一小块坝子,牙舟大部分地区的条件是比较艰苦的,山大石多,庄稼不出众。

牙舟陶就出自镇政府所在地的这块小坝子里。坝子周围都是山,有王家山、大韦山、白岩坡、阁上坡等大大小小的石山坡。这些由石灰岩堆积而形成的山坡,几十个拥挤在一起,将小坝子包围得严严实实。而牙舟陶,就是在这些山峰的荫护和见证下,穿越时空的距离,从历史走到今天,再爬山涉水,穿越空间的距离,将“牙舟”这个地名,不断地向外界传播和扩散。

牙舟陶是牙舟作为一个地理区域存在于平塘,乃至贵州的象征,“因为这里蕴藏着极为丰富的质地细腻的陶土,历代能工巧匠辈出,烧制了大量的,造型优美的,古色古香的陶瓷产品,行销国内各地和东南亚一带国家,又是一座历史悠久、驰名中外的陶瓷古镇。”(《黔南州政协文史资料》——张宝书《牙舟镇》)。然而,牙舟陶惠及的只是牙舟的一小部分,只是“镇政府所在地,是由东向西倾斜的条形小山堡”。出了这一小块狭长之地,作为历史象征和地理名片的牙舟陶,就彻底消失了,且消失得无声无息。

牙舟陶能从这么一小块狭小的坝子里生产出来,完全得益于坝子周边大山的馈赠。在年复一年的地质变化中,王家山、大韦山、白岩坡、阁上坡等大大小小由石灰岩堆积而成的山坡上,那些遍含硅质和铝质的石头,风化过后在风雨侵蚀下,流进坝子,沉积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白胶泥”。用研究者们的话说:“白胶泥以硅质岩屑云母为主,为第四纪坡积矿床,内含丰富的氧化硅、氧化铝和大量铁质离子,适合于烧制陶器。”的确,在后来查阅的资料中了解到:这种以硅质岩屑云母为主的“白胶泥”几乎无沙砾杂质,具有粘结性能优异、粘附力强、可塑性高、质地细腻等的显著特点。用这样的土来制陶,基本不用炼土,还比较耐火,焙烧时,火力只要达到一千度左右的高温,陶质就变得非常坚硬,也变得经久耐用。

牙舟是个乌龟形,好个甲先配冗平。

场坝落在乌龟背,场中建有六角亭。

官府衙门在营上,筑起高墙似长城。

西门口处将军第,十八弟子进衙门。

先生教学在营顶,腋下甲梭与北门。

乌龟两边鸳鸯坝,九雁喂哺金洲心。

鸳鸯两坝三沟水,建桥九拱十八平。

……

这首描述牙舟景致的歌谣不知道传唱了多少代人,到今天,仍然让很多上年纪的老人记忆犹新。

牙舟是多民族聚居的小镇。世代居住在小坝子里,以制陶为业的,都是当地的布依族。而据史书记载,布衣族先祖属“百越部落集团”中骆越的一个支系,原居东南沿海一带,泰国攻占越地后,部分越人经红水河进入今贵州境内,才分散到各地定居。居住于牙舟的布依族,应该就是这一个支系的后代。在牙舟走访时,八十六岁的老传承人刘朝甫对我说:“听老辈人讲,我们是从水边搬到这边来的,以前我们居住的地方,村寨都是傍着水的,不是靠海的话也应该是傍着大河。老祖宗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看到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好,而且还有陶泥能做陶,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这一点,从他提供的一些传统的牙舟陶产品中也得到了体现。特别是一些牙舟陶的传统工艺品,以龙、蛇、鱼、虾、蟹等水生物和水鸟为装饰或构图,体现了一种“水生”的图腾崇拜意识。就是在今天,这种图腾崇拜依然是牙舟陶工艺品的一种文化体现。如“人物动物笔插”,其造型就是一位与蛇共舞的布依族女子,至于“双龙香炉”、“鱼形菜碟”、“蟹形墨盘”、“盘龙台灯”等,都是以水生物为题材的作品。

和这里的所有少数民族一样,牙舟陶的传承人们也认为牙舟陶一定有很多神话传说,在牙舟陶传承人看来,牙舟陶如果缺少了神话传说,牙舟陶的历史就不是那么很完整了。对于牙舟陶这个有着几百年的传承历史,与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物品,其神话传说也是不可漏掉的一笔。2013年8月4日,我在牙舟陶传承人钟成雄师傅家,与几个传承人座谈,其中的熊金尧老人就给我讲了这样一个神话传说故事:传说明朝道人张三丰曾经在养鹤山上修行。一日,他赶山来到牙舟,遇上瓢泼大雨,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他要赶走的山就赶不走了。它们堆积在牙舟的四周,堵塞了山水,形成了湖泊。但是湖泊里的水清亮如镜,还有鱼儿畅游,两边的青山倒映,鸟语花香,简直不亚于神仙所在的蓬莱仙境。于是张三丰就把一只仙龟放到水里去,让仙龟保护好这片仙境。张三丰还摘下一片树叶,吹一口仙气,就变成了一只小舟,这只小舟像一根象牙。张三丰用泥巴捏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放在舟上,还捏了一把泥伞扛在他们肩上说:“送你们一把伞,准吃不准攒。” 张三丰离开后,舟上的泥人变成了真人。像象牙一样的小舟在湖中也变成小山,于是,他们就给这里取名叫“牙舟”,就是象牙之舟的意思。没想到由于这里的水质太好,物产又丰富,气候又适宜,张三丰留下的仙龟长得很快,很快龟背就露出了水面。不多久,仙龟的背就露出水面十余丈高,无法翻身调头,仙龟就猛力一蹬。这一蹬就把水底蹬穿了,水从地下流走了,仙龟的背也露了出来,还在牙舟坝子留下了一坝的白胶泥。后来,舟上的男人和女人就结为夫妻,并在这片土地上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他们用优质的泥土烧制成陶器来卖,生活越来越好过,于是就把制陶技艺一代一代往下传,直到今天,牙舟陶的烧制工艺,仍保留了牙舟人民古朴豪放和勤劳智慧的民间文化传承。

这个带着明显“水生”崇拜的图腾神话,一代一代地传承演绎,讲述者也在不断地演绎那些仙人们的名字,有时是何仙姑,有时是张果老,有时是吕洞宾,有时还是张三丰。但不管如何演绎,传说的宗旨始终不变,都始终是在牙舟坝子留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陶泥。讲完了神话传说,熊金尧老人对我说:“陶泥是上天赐予牙舟人的财富,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些财富,把牙舟陶的手艺一代代传承下去,才对得起上天对我们的馈赠,对得起老祖宗对我们的期望。”

牙舟有陶,陶不光成就了牙舟的名声,也成就了牙舟的集市贸易。自古以来,牙舟场坝的集市贸易十分活跃。很多外地客商都跋涉上百里到牙舟来选购陶器,用人挑或者用马驮,把牙舟陶运往外地去销售。客商们的到来,也催生了粮食、土特产和农副产品交易的兴盛和繁荣。

但是这一片陶泥毕竟有限,无法形成大的生产规模,所以也无法惠及整个牙舟地区的村寨,让所有牙舟人都能够享受到这么一笔财富。槽渡河在牙舟和通州之间风起云涌地奔流着,从中画出了平塘县的东西地带。槽渡河东岸的牙舟,石头和干旱时常困扰着土地的开发和庄稼的生长,山上看不到一块平整的土地,庄稼长得没有石头高,守着河流没水喝的村寨比比皆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如果忽略牙舟陶不计,还真不知道拿什么样的东西去经受住历史和神话的共同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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