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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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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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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地理之——冒沙井

冒沙井应该是连着一条河,而且是一条布满着金黄色沙滩的河。过去有水的日子里,一到发大水,井里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沙粒,沙粒顺着水流冲刷出来的小沟,缓慢流向山脚的最低洼处。在那里,水渗透进了地底下,沙留在了地面上,天长日久,山脚不大的一块凹地里,就形成了一个大沙滩。

没有冒出沙子的时段,冒沙井是一口清澈透明的井。吃过冒沙井井水的人,回忆起在冒沙井挑水吃的那些日子,总是津津乐道于冒沙井井水的清凉和甘甜。说到那种甜,一些老人就会加重语气说:那是加了蜂蜜的甜,是润口生津的甜,是喝了一次后总是念念不忘的那种甜。没有喝过冒沙井水的人,在听了老人的一番描述后,都会不约而同地跑到冒沙井边,希望还能再喝上冒沙井的水,品尝到老人说的那种甜,顺便再见证一下金黄色的沙粒从水井里咕嘟流淌的风景。可惜冒沙井早已经不出水了,水在若干年前就从冒沙井流跑了,沙更是不见了,原先出水出沙的那口泉眼也早已闭合了。不死心的村人在自来水还没有流进家的那段日子,在冒沙井里挑不出水后,曾组织人将冒沙井挖掘扩大。以为往大了挖往深了挖就会挖出水和沙,其结果却是徒劳无功。最后村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冒沙井干了,冒沙井的水和沙彻底远离这片土地了。

冒沙井是距村子最近的井,村子还没有扩大时,冒沙井距村头最近的人家不到一百米,后来村子扩大了,冒沙井就被包裹到了村子中间,形成了村中井。冒沙井是形成村中井不久后干涸的,冒沙井的干涸曾一度被怀疑是距井坎不远的一户人家建新房,挖断了龙脉所致。这户人家在村规民约的干涉下,被迫中断了正在修建的新房,且还搬离了井坎边,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择地盖起了房子。然而,井并没有因这户村民房屋的搬迁而重新焕发生机,反而却一天不如一天。起初,井只是部分干涸,不再向坎下的沟里注入井水,但还勉强可以提供村民们食用,当然,沙也是不再往外冒了。后来,慢慢地,井水就越来越少了,村民要到冒沙井来挑水,就变成排队守水了。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守到四、五十挑水,碰到秋冬缺水季节,有时一天连二十挑水都守不到,村民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到距村子一公里半的一个山洞里去挑水吃。

冒沙井的名字镌刻在井坎边的一块岩石上,据说给冒沙井题名的是清代乾隆年间的一位县官,其书写的“冒沙井”三个隶书大字笔画遒劲有力,结体庄严肃穆,点横撇捺间就勾勒出了岁月沉重的风霜。但也许是偏倨一隅,亦或是当时题名的县官名气不大,不想在题名时具名,所以至今这块岩石上就只有“冒沙井”三个字。也是据说,井边原先是有一块碑的,碑上清楚地记录着县官题写井名的时间和根由,可惜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破四旧时砸烂了,残石早已不知去向,碑基也无处寻觅。乡文化站曾想将刻有“冒沙井”三个字的岩石申请为文物保护单位,县文化局文物保护科也曾组织专家到此来论证过,均因无法考证字的形成年代,至今未获通过。

冒沙井下的那条小水沟,原来不光流淌着清水和沙子,还流淌着许多小鱼虾小螃蟹之类的水产。那条不到两公里长的小沟,曾是村里一代又一代人童年的乐园,很多人都是光着屁股或赤裸着身体,在水沟里放肆地玩耍着,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玩大了,玩到知羞耻的年龄了,才从沟里跑出来,加入到不再赤裸示人的成年人行列。在过去,那条小沟也曾是村民们的养殖场,许多小鱼小虾诸如黄蟮、泥鳅、七星鱼、白漂鱼、甲鱼、小螃蟹等,都在沟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繁衍。有的村民家中来人需要招待,或是嘴馋想要品尝河鲜了,就来到沟边,将沟的某一个地段两头都用泥巴和石块围堵起来,拦成一个小水坝,从山上摘下一些染饭花的树叶,捣碎后丢进被拦的水坝中。然后脱光衣服下到水中,来来回回地走动搅拌,把藏在水底下的小鱼虾们搅得晕头转向,昏昏沉沉地从水底下飘浮出来。看见鱼儿飘浮起来后,水中的人就开始捡拾昏迷的鱼儿,冲着稍大一些看得上眼的捡,捡到一定量后就不再捡了,然后就从水里爬出来,先将下游拦坝的石块和泥巴刨开,再将上游的石块和泥巴刨开,清水冲进刚才拦住的水坝中。不一会,那些刚才被药得昏昏沉沉的鱼儿就苏醒了,又变得活蹦乱跳了,又开始畅游水里嬉戏了。这样简单的捕鱼方式在过去也不是常有,对于一些家底殷实的人家来说,有客来也不会去打这些小鱼虾的主意,而在更多人看来,到小水沟里去捕鱼,不是正经人干的事。所以长期以来,小水沟里的鱼虾们都是生生不息,繁茂昌盛。

冒沙井流不出水后,水沟也枯死了,曾经生活在水沟里的鱼虾们,也从沟里消失不见了。沟变成了干沟,变成了村民们堆放垃圾的场所,更是变成了鼠辈们的乐园。随着村子的扩大,需要建房的沙子越来越多,山脚凹地里长期堆积下来的沙子,也被取走了,露出了底下一颗颗硕大狰狞的乱石。原来就是这些乱石汲走了冒沙井的水,留住了随水而来的沙,才在这里构筑起一片沙石的堆积场。

冒沙井没了,小水沟没了,生活在水沟里的鱼虾没了,山脚下的沙坝也没了。除了一个名字,冒沙井彻底消失在村子的房屋包裹中了。在村民们来来往往的步伐中,岩石上“冒沙井” 那三个大字也已被忽略不记了,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村子里的人是不会提冒沙井的。特别是那些现在已经当家作主,而又没有见证过冒沙井流水出沙的人看来,冒沙井就只是一个传说,一个与现实毫不搭界的历史传说。有人问起冒沙井,他们会在深思了一会后,恍然大悟似的说:你是说那几个字啊,有,有,还在那块大岩石上,要不要带你去看看?然后就不再见下文了。因为没有很好的保护,“冒沙井”那几个大字也快被风化掉了,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这几个字也会从村人们的眼中消失,到那个时候,冒沙井对于新一代的村人来说,就真的只能是一种道听途说的传言了。

(后记:我所生活的匀城也有一口冒沙井,就在剑江河边,虽不见冒沙,但井水常年不断。到剑江河里游泳的人,上岸后都要跑到井边,用捅提来清亮的井水,从头至脚,全身上下清洗一遍,让身体清爽了才穿上衣服离开。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我这篇文字落笔不久,匀城冒沙井也干涸了,媒体做了报道,朋友圈、微信公众号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哀伤的市民们不断跑到井边去凭吊,有关部门也在寻找井水干涸的原因。不知道受到这么多人关注的匀城冒沙井,井水还会不会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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