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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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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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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擂

村庄的老物件突然就消失了,仿佛曾经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很彻底。很多东西后人都没见过,甚至连名字后人都不知道。装修住房,想去找几件老物件,摆放在书房里做装饰,也顺便作为久远的文化记忆保存下来。电话询问堂弟现在村庄还有什么老物件,堂弟想了想说:“‘擂’。那东西多的是,好多人家都有,现在都不用了,都扔在一些角落旮旯里,‘擂’是最容易找到的。”

回到村庄,见到堂弟。堂弟却说:“‘擂’不见了,我问了好几家,都不晓得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几家的倒还找得到,但用来砌屋基脚用,要不出来了。有些人家说扔了,扔哪里也不晓得了。”

扔了,扔到哪里去了呢?和堂弟在村庄四周寻找,在路边的荆棘丛中寻找,在垃圾堆中寻找。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擂盘,都与泥土粘在了一起。这是擂的上擂盘,木把手——也就是擂的“耳朵”不在了,早不知腐烂到哪里去了。从泥土里长出一棵小树,穿过擂心的圆眼,欣欣然地蓬勃出了生命的希望。树长得足够高足够大了,已经差不多塞满擂的圆心。树穿过擂心,把擂紧紧固定在泥土上。要想把这扇擂从地上取走,就得伐掉小树,我站在边上犹豫。堂弟可不管这些,一上来就双手扳住小树,三摇两摇,摇了两三分钟,再一用力,就把树连根拔起来了。堂弟把树拿到手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然后丢到一边 。没有了树的点缀,擂就显露原形,就不再优雅朦胧了。堂弟运了一口气,弯腰再一用力,擂就脱离了泥土翻身,有齿的那面就露了出来,镶嵌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堂弟拿起刚才丢弃的树,从中掰断,用树梢那头断裂的树干,重重地把齿轮间的泥巴刮干净,擂原有的形状就露了出来。堂弟很有成就感,认为找到了一扇擂,另一扇擂就应该也在附近,仔细找一定会找得到。我们在附近的草丛中、路坎边、垃圾堆里又仔细寻找了一个多小时,再没有发现其他的擂盘。最后我和堂弟都失去耐心了,只好沮丧地放弃寻找。

回到发现擂盘的地方,看着脏兮兮的擂盘,我不想要了。堂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弯腰,把擂盘从地上抱起,一用力,就抡到了肩上。堂弟边走对我说:“你不要,我就扛回家放起,让以后的小孩子们晓得擂是什么东西。”

我说才一扇,放起也没多大意思。堂弟边走边喘着粗气说:“找到了一扇肯定就还会找到另一扇。先把这一扇收起,下次再找另一扇来配上不就成了。”

堂弟还认为,有一扇在,另一扇肯定也不会跑到哪里去,说不定就在这一扇的附近,说不准被垃圾给掩埋起来了。有空时他就带锄头来挖,肯定能挖出来。

找不到擂,我有些失落,而堂弟的失落比我更甚。我电话联系他的时候,他曾跟我打过包票,要帮我找到这些老物件的。这不,刚踏上寻找之旅,我们就受到了很大的挫败。擂是山村特有的老物件,是老家这片土地每家每户不可或缺的粮食加工工具。现在都很难找得见,那么,其他的一些之前不是每家每户都要置备的物件,还会顺利地找得到吗?

果然,吃饭时堂弟就开始诉苦,说:“真没想到,老物件就这么没了。木做的都用来烧火了,石做的就扔了。大家盖了新房,置办了新东西后,旧的说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说烧就一把火烧掉了。”

之前,擂这种工具,在村庄随处可见,都安放在各家各户大门门首边,不用进家,踏上门前的台阶就能看到。要去哪一家串门,走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擂。不用的时候,擂静静卧在那里,顶上盖着一张簸箕、一把筛子,或一张宽大的塑料布。暨防垃圾,也防鸡鸭或小鸟到擂上寻食,把屎拉进擂心。

擂由上下两部分擂盘组成,当地人习惯把这两部分擂盘分开称为“扇”,即擂盘的上部分为“上扇”,下部分为“下扇”。和堂弟找到的这扇擂盘是擂的上半部分,擂眼比较大,估计不适合砌基脚或垫放东西,才被遗弃于止。擂的上扇俗称“滚”,即有滚动碾压的意思;下扇叫“底”,即支撑上扇滚动碾压的底座。滚和底的接触面是一排排齿轮,有一至一点五厘米高。齿轮与齿轮的间距是一小凹槽,凹槽宽零点五至一厘米,深一厘米左右。滚有“耳朵”,底什么也没有,只在中心开一个“眼”,用一棵圆柱和滚固定在一起。擂好的粮食,通过齿轮与齿轮间距的凹槽,滚落到擂下方的木匣子里。

包裹着擂木匣子外观四四方方,比擂宽十五至二十厘米,刚好完全把擂圈住。木匣子比擂底高,高过擂底与擂滚的接触面,差不多有擂滚的“耳朵”高。推擂时,磨成面粉的粮食从擂底与擂滚接触面的齿轮间漏出来,刚好被木匣子接住,均匀地分布在木匣子的四周,形成一个圆圈。木匣子下方有四根基柱,稳稳地支撑着擂和木匣子。木匣子的正中有一根圆木柱从擂眼穿过,将擂固定在木匣子上。固定擂眼的这根木柱叫擂心。擂心下大上小,下方上圆,下大下方是为了把底固定住,不让它移动。滚的“耳朵”是一块木板,木板贯穿整个滚盘,一头短一头长,短的那头用木榫固定,长的这头凿出一圆眼,用来放把手推擂。贯穿擂滚的木板中间也有一个圆眼,固定擂的木柱从这个圆眼中穿过,移动时,滚就不会走偏。擂的前方挂着一棵绳子,绳子绑缚在把手上,推擂时用来固定擂的把手移动转圈。把手不用时要从滚的“耳朵”取出,勾挂在墙上或斜放在一边,需要用时才放到擂的耳眼中。

擂之所以要安放在门外而不是安放在家中,一是擂的声音大,用起来时“轰隆隆”总是吵个不停。安放在门边,才较少影响到家人说话或休息。二也是为了方便他人借用,有的人家分家了,还来不及置办擂,就得到他人家借用。之前吃粗粮,擂是每家每户每天都要用到的加工工具,要借别人家的擂,就得在别人还没有使用前赶早使用,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他人的生活。

擂的全称是“石擂”,像“石磨”一样,但又不是石磨。外人总是分不清“擂”和“磨”,以为“擂”就是“磨”,“磨”也就是“擂”。其实,石擂在一些地方也被称为“大磨”,是用来磨碎粗粮的。喀斯特土地上缺水,山村土多田少,庄稼主要是以玉米和燕麦为主。要把玉米和燕麦从颗粒磨碎成面粉,擂是不可缺少的工具。再穷的人家,别的工具置备不起,擂却是要置备的,因为擂是每天都要用到的必不可少的粮食加工工具。推擂是一个体力活,也是一个技巧活。没有力气,擂很难推得转,光有力气没有技巧,也很难把擂推得飞快旋转。小的时候,家中兄弟姊妹多,大人们忙于农活,往往都把推擂的活交给孩子来干。孩子力气小,一般都是两人一组,一人握着擂把手的一边,随着擂的转动,一齐向前,一齐退后,将擂推得团团转。

擂没有了,擂的文化也就消失了。农村的清晨和傍晚,就再也听不到擂的轰鸣声了。没有了擂的轰鸣声,炊烟袅袅的时辰,也突然间变得寡淡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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