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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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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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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在路上

在一个不太冷的冬天,在一个犹如春天一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坐在老家的竹椅子上,就着旺旺的炉火,与外出归来的兄弟们大碗喝酒,听他们谈外出的艰难,谈在异乡城市务工的所见所闻,谈在外谋生时生出的各色各样的思乡情结。酒就慢慢品出了多种不同的味道,饭就吃出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火就烤出了日子的长吁短叹。

“这日子,唉!”,几乎每一个人在叙述完自己的经历后都这样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不再说话,就邀请大家喝酒。酒喝下去,另一个人的经历就开始了。相聚的日子里,仿佛热辣辣的酒,才是引出话题的催化剂。这日子是好过亦或是不好过?是变化太快让他们始料不及,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都没有说,别人也没有追问,每个人只用叹气来结束自己的话题。

我不知道他们在异乡的城市是怎样度过的?有一份稳定工作的我,在城市讨生活都感到很艰难,何况家乡的兄弟姐妹在城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重新寻找。但他们有的人却在异乡扎下了根,没有扎根的也在异乡找到了生存之路。如今,听他们谈城市就像在谈自家门前的菜园那般亲切,从“到深圳走了一圈”、“到广州逛了一趟”、“到、佛山、珠海转了一回”等,很随意的话语里我听得出来了,仿佛他们到异乡不是去谋生,而是去旅游。仿佛他们到异乡不是去寻觅生活的出路,而是就像信步去门前的菜园子里潇洒走一回。在他们眼里,外界不再陌生,城市也不再让他们望而生畏,他们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主人。谈到异乡那个他们生活过的城市,他们已经习惯用上了,“我们那个市”或“我们那个地方”这些没有距离的语言。如果不是结束语里那一声叹息,我的潜意识里,他们的日子一定都很好过。他们把在异乡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都说得很惬意,很完美。每一个人在叙述自己的经历时,都力求把生活的完美作为礼物,带给一直都在替他们担忧的父母家人,带给分散在四面八方,而又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不让家人担忧,也不让兄弟姐妹们失望。其实我知道,每一个从异乡走回来的兄弟姐妹身上,都有着一份被隐藏着的深深的苦,都有着一个又一个难言的辛酸往事,但他们自己不愿意去说,更不让知道的人去替他们说。那些经历过的艰苦的往事,他们只想留给自己独自面对。他们走回家来的目的,就是要把更多的欢乐留给父母、留给孩子,留给与家乡亲人们难得相聚的日子。去年年末,两个在东莞做工的兄弟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工作的厂子垮了,老板破产了,还差他们两个月的工资五千多元钱没有结清,现在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这两个兄弟,回到家后一再嘱咐我,他们的工资没有结清的事一定不要回家去说,不要让家里老人替他们担心。五千多元对于一个拥有上百万家私的老板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靠力气吃饭的我的兄弟们,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在惋惜付出去没有得到回报的同时,这两个兄弟却比我还看得开,回到家后他们这样对我说:“我们比另一些人好多了,好歹我们能拿到一部分,还有一些人干一年到头一分钱都没拿到。老板比我们更可怜,投资几百万,厂说垮就垮了,投进去的钱就全部打水漂了。”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身体已经回到家了,心思却还沉浸在异乡。无论是家人叙情,还是亲友叙旧,他们的谈资里,异乡那个曾经呆过的城市几乎都是永恒的话题,是相聚时一层不变的问候,是向山村、向留守在家的老人或孩子炫耀的资本。播放的电视画面上,只要出现他们眼中熟悉的城市身影,在那个城市生活过的人都会自豪地说,“我去过这个城市,我在那里工作过多少年”,或“我就在这个市的某某公司上班”等。这时的城市也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私有财产,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说这话的人也就找回了曾经失落在这个城市的自尊和寄托。

原本大家都是要到年关才回来的,特殊时段的特殊环境影响,他们不得不提前回家。回到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电话邀约我回家相聚。他们说好久都没有相聚了,既然今年提前回家,就提前把相聚的欢乐找回来。兄弟姐妹们都团拢来聚一聚,乐一乐,让在家的老人和孩子们也一起欢喜欢喜。家里的老人尽管不乐意,尽管他们很想叫回家来的这些子女去坡上干农活。但走进家门的子女,把打工挣来的花花绿绿的票子捧到他们手上,他们的许多话也就被花花绿绿的票子塞进了嗓子眼,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在老人的纵容和默许下,一度冷寂的山村小寨,在酒香弥漫的日子里,就多出了许多笑声和欢乐,也掩盖了许多辛酸和无奈。

我所在的城市,比任何一个外出兄弟姐妹们走过的城市离家都近,他们邀请我回家,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与他们喝酒,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豪爽和豁达,这是我在城市应酬所不会出现的状态。与他们喝酒的那几天里,我一次也没有喝醉,很多兄弟却喝醉了。喝醉时他们不谈城市,不谈他们在外所过的日子。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哥,如果我们这些地方也像南方一样搞开放,在家门口做活就能找到钱用,我们哪个还愿意丢下父母和孩子跑到别人的地方去。”

听着兄弟姐妹们谈论异乡那些城市,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把心放到了异乡,放到了他们一直向往的城市生活中,一出去就很少回家。如果不是春节工厂或公司放假,家中的父母和孩子呼唤他们,他们也许都还不会想到回家。没想到我认为肯定在异乡生活得很好的他们,内心却隐藏着另一份苦,一份鲜为人知的牵挂。

喝醉流泪时我劝他们,他们吼着对我说:“你倒好过了,熬出头了,住到城市里去了,日子就不用像我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了。我们没有你安逸,我们不奔波不到那些沿海发达的地方去找钱,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我知道他们是有意对我说这样的话,有意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然后才好借机向我这个所谓的城市人,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每当有人因喝醉而向我发泄不满时,我都没有计较,我是他们哥,除了我,他们心中的苦不知道应该去向谁诉说。他们从老家的土地上走出去,他们扑进异乡城市的人海中,打工找到钱后又从异乡走回老家的土地。岁月轮回里,他们的日子并没有轮回。他们的收获,他们的失落,以及他们的迷惘,都被不属于他们的异乡淘汰了。回到山寨的他们,才会时时想着异乡那些他们呆过的城市,念念不忘那些城市,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重新走回城市的新生活中。

和打工回来的兄弟姐妹们在老家相聚,和他们坐在家乡的火炉边喝酒,听他们谈论外出谋生的点滴经历,与他们一道用山寨的米酒,去豪饮异乡城市的话题。这样的相聚让我激情澎湃,相聚谈论的话题却又让我无话可说。我的兄弟姐妹们从异城市回到了家乡山寨,他们的心却还留在城市,瞅准机会,他们还会到那些城市去,去参与陌生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在他们来来往往的路上,乡愁就变成了一个点,一个永远让他们挂念而在他们的意识中又很模糊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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