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
白天,田土里里县长和木子李李科员,到黎吏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参加了轰轰烈烈的退役军人再奉献座谈会。会场安排简朴而热闹,两个人分别发表了激情洋溢的感言。到了晚上六点,屋外的雪仍在不停地下,让萧瑟二字,刻在天空,牢不可破。里县长走出会议室,座驾已恭候在门。司机小黄忙拉开车门,单手搭在上方,谄着笑:“里县,今儿雪大,可冷了,别冻着!”
里县长仄进车厢,褪去大衣,舒适暖风,从头到脚,温柔包裹,美。
“黄儿,今儿车里够暖和,你这家伙可有眼眉!”
“我的本职就是伺弄车,这么大的雪,发动得早点。”领导关心,得顺竿儿爬,不然,还怎么勤务。
“这事辛苦了。”里县长就事论事,没有展开,相当严谨。
“没啥,县长还有什么吩咐,直接回家还是……”
“回家,走吧。”
车子得令,呜呜着出发。里县长目光移向车窗外,看见木子李从楼里向外走,示意小黄停下,摇下车窗,微笑着招呼道:“老李,上车吧,今儿下雪,别走路了!”声音既有温泉热度,又有美声慈祥。老李摆摆手,“不啦,下雪空气好,我遛遛腿,很快就回去了。”
“路上雪多,泥泞,溅得稀脏。”
“没事,我走街沿或人行道。”
摇上窗玻璃,里县长轻声骂道:“老李这人,狗坐箢篼,不识抬举。”
“要识抬举,就不可能还是科员,这种人,教不会的。”黄儿补了一句。
是啊,里县长只比老李小几个月。一起长大,一起当兵,一起转业,一起进机关,二三十年了。里县长眼眉活,嘴巴甜,六面光生,八面玲珑,回回吃糖,次次提拔,步步高升,从“里股”“里科”“里处”“里局”,直至“里县长”,基本上都是顺风行船,水到渠成。老李呢,印象也好,“小李”“李哥”“大李”“老李”,大家叫了几十年,也叫顺了。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他只顾埋头拉车,干得巴巴适适,就不抬头看路,没把粉敷在脸上,让人看不出什么特色亮点。经常把自己干的事,让兄弟们挣了漂亮,关键时候派了用场,得奖评优晋职务。
好几次,媳妇儿听多了别人的闲话,拿话怼他,他都跟媳妇儿和颜悦色,“庙子就这么大,位子就这么多,能者上,我这样,稳当。”
“哼,没本事的自欺欺人,我们一家人,从头到尾,就没指望过你。”媳妇儿面带讥嘲,几十年都过来了,晓得他就这迈四方步的太平德性,懒得跟他生气。
机关大院的人,同在一个小区住着,里县长上班有车接,下班有车送,长得脑满肠肥,心宽体胖;老李几十年如一日,甩火腿上下班,身板硬朗。每走一步,都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雪印。看着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听着车外呼呼的风声,回头望着老李在雪中逐渐模糊的身影,里县长忍不住说了粗话:“瓜货老李榆木疙瘩,不然也该和我差不多哟。”
“哪不可能,你多红光满面,雍容华贵,他那风中竹竿,瘦骨伶当,原本就是两路人。”黄儿开了这些年的车,嘴巴也塞了冰糖,适合里县长的口味,手里不断调整着方向,开得平稳快捷。
老李迎着风、踏着雪,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避人,避车,绕道,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见多了一城风景,五彩缤纷,也没有气喘,他觉得清新的空气就是爽。
走到小区门口,就见好多人,围成一个偌大的群,仿佛鸭棚子放敞之前的集合。这大冬天的,雪花飘飞寒气逼人,不进屋闹啥呢。哦,不对,男男女女围着的,是一辆警车,带囚笼那种。老李正好奇,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见两名警察夹着里县长走出大门。大雪纷飞中,里县长脸色铁青,一片乌云,根本不是刚才和自己打招呼的样子。他和老李擦身而过时,脸上的目光凝滞了,肌肉抽搐了一下,头也很快低了下去。
“瓜婆娘,瞎胡闹啊,自己男人看不住,还要上告,这下玩现了,整惨了,真是不虚狼对手,就怕猪队友。”看客中的男人摇一摇肩上的七斤半,啜了一口烟。
“乱说,像这种人,精子送出去,银子搬回来,有了丁点权力,就搞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一套,自认为过上了理想生活,还不是座椅下燃鞭炮,早晚炸响。”心直口快的女人,都在一个地方上班,这种八卦,早就传得神乎其神了。
人群中,小黄耷拉着脑袋,两眼无神地望着铁栅栏脚,想着什么。老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吧,早晚,会有人找你摆的。”
回到家中,媳妇儿就问老李:“小区怎么回事,警车都呜啦啦开进来了,好像还把谁架走了?”
老李淡淡地说了一句“是老里。”
“老李,是你?”媳妇儿莫名其妙,又紧张起来。
“老里,里县长,经济问题夹杂生活作风,暴雷了,都是打虎灭蝇的内容。”这一阐释,媳妇儿才明白怎么回事。
望着远去的警车,媳妇儿自言自语道:“当官是风光,原来官大风险也大啊,弄不好就进去了。”
“尽瞎说,哪有风险呀,你屁股坐得正,心里搁得平,没得哪些桌子下面的交易,阳光背后的勾当,哪会翻船下课进局子。古人云,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今人县官里边,焦裕禄就是榜样,心里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光去突破红线蝇营狗苟,肯定失去底线人生玩蛋。”老李一通说教,似乎憋了很久,“这个里县长呀,要是能安分一点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