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锅匠

我家隔壁的雷大哥是补锅匠。那年月，谁家铁锅漏了，裂缝了，起砂眼，他都会随叫随到，摆开架势：旗刀，火钳，尖锤，铁砧，火炉，铺一地。

尺把长的小炒锅，三尺阔的蒸甑锅，雷大哥拿来反扣地上，用旗刀把厚厚锅灰一片片刮下来。锅灰是细末，经油溢而腻，糊成了锅圈儿，由平到薄，由薄至厚，紧密地依偎在锅背锅底，炭化后成硬垢。

刮完灰，他端起铁锅，举过头，火眼金睛一瞄，漏眼儿便找到了。如果肉眼看不出，就置锅于地，倒进一瓢清水，左颠右荡，环簸一圈，那湿缝或漏孔，也就乖乖现形。

空干水，垫上砧，他用尖锤向那砂眼或裂缝处狠命敲去。当当声中，裂出一个口子。旁边的人立马紧张起来，这是搞破坏呀。补锅人家也毛了，明明只有一条口，一个眼，啷个还要扩大嘛，“咦，好生生的锅儿，你要敲那么大个洞，还嫌锅不漏嗦？想整钱也不能下黄手噻！”

“不把周边的隐患消除，用不了两天还要漏，到时你还嫌我手艺糙，没修好呢。”雷大哥这么一说，补锅人家便哑口了。

他脸上没有笑意，所有的表情都专注在锅上，挖净孔，又用粗砂石把锅儿细细砂一遍，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取出生铁片，锤成几颗，选一颗放在敲烂的孔洞中，比比大小将好合适。

这时，雷大哥点燃小火炉，用火钳夹着坩埚置于火上，再放入整个补锅过程中最神奇的东西——小锡锭，猛拉几下风箱，那顽坚硬物在通红坩埚里迅即化为红白的液体，如荷叶露珠，滚圆滑溜。他小心翼翼地夹起坩埚，倒在铁锅挖孔垫片的洞内，那液体就乖乖地渗入周围的缝隙，立时，包围填满整个孔洞。

周围的人长吁一口气，总算看到补漏的精彩一瞬。雷大哥呢，熄了炉火，点起长烟杆上的水烟丝，吧嗒吧嗒，顾不得额上还挂着晶莹的汗水。

烟抽饱了，锅冷硬了，他才又捡起粗砂石，磨那凹凸不平的补锅疙瘩，直到平滑如砥。

然后，他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一甩一甩走下街去了。

2022年8月31日发表在华西都市报A13版“宽窄巷”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