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乌镇

乌镇是闻名遐迩的水乡，水乡的河湾脉脉流着，水乡的乌篷船慢慢划着，水乡的物件清纯古朴，水乡的菜式淡雅浑厚，水乡的妇孺中和实在。徜徉其间，流光回转，你便真真切切觉着，这是一个可观，可赏，可吃，可住，可玩，可心的羲皇盛世了。

比如那可观的蓝印花布作坊。慈祥的老妪，将一块镂空的模范，轻覆于麻纱白布，刮上米白泥膏，移出晾干，浸入蓼蓝池中，最后风晾。有好事者问，谁知道染池中央，仰望及顶的巨型楠竹，有啥用场。南来北往的人们，便七嘴八舌便炸了锅，撑杆，挂杆，晾杆，绞杆，花样百出无一得当，于是释疑者以正视听：排浊，如同烟囱。人群便如鲁迅笔下的花白胡子，恍然大悟。

来到庭中，喜欢拍照的男女，于风掀挂布中，搔首弄姿，热情留照。那飘逸的彩幅，仿佛飞天之垂裾，又似着色之悬瀑，高插蓝天，素映绿壁，用清爽朴雅之纯粹，洗却尘烦的浮躁之膺。我踱在这些有着风尘烙印的模板，水缸，染液，晾架前，捕捉简洁的风景，寻找千载的诉说，领悟自然的妙谛，感悟民族的风光。这饱含古国文明辉光的石灰拷花布，用棉线纺织，黄豆粉刮浆，蓝草汁印花，纯粹手工之制艺。生产出的成衣，三角头巾，茶杯垫，折扇，桌布，门帘，雨伞，手机袋，钱包，背包等时人所需。它分明就是民间工艺的一页素笺，只有乌镇睥睨流俗的老人，还在默默而执着地翻动它，成为不朽，成为经典。

比如那可赏的江南木雕陈列馆。樟木，楠木，乌木，花梨木雕件，琳琅满目，令人仰望。多达335件的木雕与雕塑，来自于宫殿，庙宇，民居，园林，主要分布在梁坊，檩条，牛腿，挑头，点缀着天花，格扇，栏杆，门窗。内容之生动，既昭生活人情，又传民风习俗，既蕴宗教伦理，又含审美情趣，分明一幅幅立体的江浙风情丹青。那市井人物，园田房舍，山林树木，鱼禽鸟兽，尽现喜怒哀乐的眉眼发须，举手投足，详解阔庭宽宅的江南民居，诸番摆件，还有擎擎如盖的松枝柏条，瑶花细草，怒涛席卷的层波叠浪，游龙飞凤。研读刻工，就会发现，圆雕，平雕，透雕，镂雕，刀法千奇百怪而出神入化，风格浑厚朴实又华美精妙。那块长4米，宽40厘米的郭子仪祝寿骑门雕花大梁，整块樟木上，24个神态逼真的人物，拱手，作揖，交谈，微笑，栩栩传神，成为馆镇之作。而八仙过海，龙凤呈祥，松鼠吃葡萄，梅兰竹菊，打渔促织，敲锣打鼓等，镶嵌得体，装饰性强，尽展越人的心智与妙趣。

比如那可睹的江南百床馆。络绎不绝的人流，在流连品玩。那明代的马蹄足大笔管式架子床，虽为简洁木架构造，却比例均衡协调，一展明式线条的爽快之风，而且，多用原木漆，透显硬木的色泽和纹理，不事雕琢。往里走，黄杨木为料，长217公分，深366公分，高292公分，前后共三叠的清代拔步千工床，被封为镇馆之床。其名贵的材质，三年方峻的工艺，以及用工千余的命名，浓缩了目不暇接的华床丽榻之博大精深，之绮美绝伦。你尽可追溯这一张张床上加载的渊深历史，厚重内涵，诸般富贵，绵延子嗣，等等，但是，你不得不叹服江浙人对于木床工艺的超迈想象，得当巧构，精妙布局，入微镌刻。享受者是高贵的，创造者是伟大的，雕琢之美，古今共仰，天地造化，人力勉焉。

越北生活的缩微记载，是独特的江南民俗馆之所长，那些逼真展示晚清至民国时期，乌镇民间寿庆礼仪，婚育习俗，岁时节令的乡俗，宛然一幅幅珍稀的风景画。衣俗厅中，实物，蜡像，照片，百余年前中西合璧的穿着打扮，跃然眼前。节俗厅里，有春节拜年，元宵走桥，清明香市，立夏秤人，端午吃粽，水龙大会，天贶晒虫，中元河灯，中秋赏月，重阳登高，冬至祭祖等，四时节令风俗画面，分明一幅水乡风情长卷，浩繁而真实，平常又奇特。婚俗厅中，拜堂场面，新妆的伉俪，娇艳的媒婆，幸福的父母，缀红的花轿，鲜亮的嫁妆，热闹的场景，把喜庆二字尽释了。寿俗厅里，老人祝寿乃主旨，通过厅堂的吉庆实景，那些祥瑞的字画、寿幛、寿桃、寿面等物品，从朴实的小镇，尽昭敬老尊老的悠久传统。

余榴梁钱币馆，里边静静摆放着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历代钱币近两万余种，叮当的硬货，流通的纸币，漂亮的花钱，应有尽有。金、银、铜、铁、锡、铝、铅、锑、陶、镍、纸、竹、骨、琉璃、塑料等15种材质，琳琅满目。上起夏商，下至现代，其岁时之久远，数量之繁多，范围之浩广，品种之齐全，海内个体，首屈一指。何至于此，一缘其执着，几十年风雨无阻。二得益乃父，曾出使诸国。你不可能穷尽这方寸之间，云蒸霞蔚的币上乾坤，因为这是钱世界，钱历史。余榴梁，土生土长的乌镇人，钱币收藏大家，著有《中国花钱》、《钱币学纲要》、《世界流通铸币》等专著，其四十年心血，裸呈桑梓，足耐崇敬。

还有江浙分府，耕读世家，汇源当铺，逢源双桥，财神湾，古戏台，修真观……可谓五步一馆，十步一景，馆藏珍宝，胜景如云。

乌镇除了遥远的印记，还有不少乡野的风采。比如这一洗的街道，和所有的古街一样，中道的层层叠叠，与两旁的纵条相偎，构成一街浑然的整体。每一块洁净的青石，都承载着海边的咸风，水湾的薄雾，商旅的脚印，船家的汗渍，但是它却纤尘不染，厚重坚实。比如那大碗的红烧羊肉，据说一定以当年的花窠羊，即青年湖羊为原料，因其肉嫩，脂肪少，皮细洁，多膏，是难得的进补菜。小小乌镇的精品，以其叹为观止的密度，眼花缭乱的制艺，让你目不暇接呢：酥而不散，甜中带咸的姑嫂饼；香气馥郁，待客上品的薰豆茶；难以释口，香得纯正的臭豆干；颜色绯红，香甜柔软的定胜糕；肉嫩味美，淡水珍品的白水鱼；回味爽净，余香不绝的三白酒；香浓幽雅，味甘醇郁的杭白菊；酱红油亮，脆嫩鲜美的三珍酱鸡；果大色艳，核小肉厚的桐乡檇李，等等。还有质地坚实，雍容华贵的乌锦；色泽洁白，匀薄如纸的丝棉；手工精湛，舒适通气的布鞋；娟雅秀气，玲珑在手的折扇；天然保健，功能不同的篦梳；尖齐圆健，得心应手的湖笔，这些特产，向来名重中外，早已享誉五洲。

踱在乌镇，直可谓窥馆忘返，望闾息心，盘桓留步，梦回桃源。

二○一二年七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