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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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得隙穿过大半个四川盆地，来到邛都，感受传说中与现实里，阳光明媚的月光之城，其自然与人类，物质与精神，别样的地方。
得益于海拔，这里离天很近，浩宇的深邃，幻化成无垠的明蓝，蓝得使人心醉，令人神往，希望自己也溶化在透彻心扉的蓝天里，成为希腊神话，抑或先秦梦寐的一部分，成为亘古不刊的永恒。但这有些奢侈，几成妄想，于是，我便仔细打量这宝石般明湛的苍穹，魅力之所在。哦，她的澄明，无须提纯，将肉体凡胎，肉眼俗虑荡涤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她的深杳，不可蠡测，纵然天文望远镜横行，云计算系统呈威，面对了无界格的明空，仿佛猛拳之于新棉，战机之于雾障。她的高洁，完全是古今有思维类生物的烛照，什么山之坚毅阳刚，水之绵韧阴柔，在浩大无边的蓝色世界，都局促得有地自容，到处寻缝。但这，浑若虚无的长天，似乎又单调了些，正查找她的遗憾时，一绺绺絮白的云棉，如悄然而临的春风，拂在这净玉之上，扫过我幽渺之思，而添了活色，确实生动，灵巧得多了。
哦，这就是西昌的天，多情而柔曼，素净更温馨。
辩证法也害人，这么唯美抒情的天，却因人们达到中康，而与时推移，又专注于突破地球束缚的卫星，寻觅无云的发射窗口，直奔星际，为地球人传回天文的，地理的，气象的，物候的，海洋的，陆地的，交通的，水文的，防火的，救灾的，军事的，经济的，科技的，文化的，一切都是政治的，永远都是历史的信息。不知道该感谢航天的觉醒，还是咀叹岁月的不宁。
生长在高原，西昌的水，也比宏大都会与无数河汊的，明净而雅洁得多。这里绝难见着工业文明轰轰烈烈的发达，因而没有蒸蒸日上的烟囱，钢炉，有的是鳞次栉比的琼楼，装饰簇新的酒店。旅游业如周边的莽山一样，绵延于西昌的每一个角落。而角落之间，是清清的山泉在婉转放歌，那脉脉的春水，像无忧的阿咪子，轻盈，迅捷地游动着，给不吝下泻的太阳，多情地回报，泛成万点金光，妆点清新俊美的城市。这一点，在微漪广布的湿地沼泽，怒涛汹涌的邛海湖面，尤为充分和饱满。你得感谢嫩阴之下的高原水泊，那种翩翩起舞，烈日之际的邛都海子，那种浮光跃金，真有着不同凡响的脱俗之魅，之娇，之玲珑可亲。
于是，你便轻而易举地发现，那些穿得极少，却又极为得体的红男绿女，依偎在湖边，燕尔呢喃，那些无忧无虑却又兴致勃勃的老妪稚童，匍匐于堤上，网虾寻鱼。这也是西昌魅惑风景的一种元素，一幅剪影，妒煞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些匆匆奔走在金钱，名利之间的时髦一群，招引天南海北的各类丹青妙手，摄影达人，行吟潮客。
池间的柳，栈旁的树，枝上的花，圃内的草，几乎每一叶，每一瓣，都如烙一般，镌刻着这里春光明媚的无限记忆。四明狂客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分明被移植于这轻波流连的湖畔，但更多的，是香山居士描摹的“一树春风万千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你在这俊朗清幽的所在，所见所触，都是大气潇洒的挺立，摇曳多姿的生动，光鲜明快的铺陈，艳丽丰饶的点缀，那些叫做松呀，柏呀，枫呀，桂呀，绽着桃红，李白，杏黄，莲绿的，便是上苍赐予斯域的缀空使者，凌波仙子。
这个世界的主宰还是人，不知灵山寺的灵验，抑或漫水湾的漫浪，这个高原上的太阳之府，月光之域，诠释着温暖明媚的盛名。人们邀邀约约，络绎不绝，迤逦而来，到此安营扎寨，居家度日。来得最早，扎根最深的，是喜欢红黄黑三原色的彝人，他们把天之朗，地之彩，波之柔，变幻出百样千般的丰饶，搅拌得浓郁浸心的醇厚，又洋溢出浅醉迷人的味道，让你感受到与高原不同的味道。他们心善良，腿坚韧，手勤劳，把朴素优美的高亢旋律，压抑低沉的凝重歌声，简洁大方的罗曼性情，交融成大气高远的剽悍民族。走在西昌清朗的天底下，温热的风光里，你问个去路，他们都投入十二分的热情，你坐个出租，他们都展现出一百个放心的真诚，你才发现，时时警惕的旅行太累，处处提防的参观无聊。这个原本绾着天菩萨发式，缠着英雄结头帕的民族，已经在与时俱进的时代里，装扮了外形，而保留着初心。
他们对苦荞的感情深厚呢。可别小看这学名鞑靼荞麦的苦荞麦，它如同彝人，生于高寒瘠薄之处，非药，非保健品，却降血压血糖血脂，秦始皇称它有“仙丹之灵气，老参之功力”，东瀛识者呼为“长生不老的保健食品”。它是维持彝人生命的主食，老人吃了还童，少年吃了红润，要是姑娘吃了，那就不得了，秀发乌来双目明，腰细似柳指若笋。
他们对砣砣肉情有独钟呢。敞放自养的仔猪，屠宰烧毛刮皮，整猪砍成扁方肉坨，下锅炖煮上桌。莫怕，不腻，尽管整。要是佐以干酸菜汤，那就既润腑肠，又解油腻，越嚼越香，大快朵颐了。如果来杯火把液，或者喝起转转酒，更是不摆了的酣畅淋漓。
他们的心态阳光呢，据说农历六月二十四，盛大隆重、壮观浓郁的盛典，能吸引全世界的人。干松木和松明子扎成的大火把，烧成映天火龙，青年男女围圈歌舞，嗨得很呢。加上赛马、斗牛、射箭、摔跤、拔河、秋千、选美，你都不晓得看哪头。靓女，须头黑眉浓眼睛大，鼻高脖长皮肤润，身材匀称，举止得体，勤劳善良。俊男得仪表堂堂，体魄雄健，勇猛善战，头梳英雄结，腰佩英雄带，身披黑斗篷，手牵大骏马，言行有风度。哎呀，怪不得被封为中国民族风情第一节、东方狂欢夜哟。
我没能体验到火把节的热情，却领会了苦荞粑的甘芳，砣砣肉的醇香，更感受到这片神奇天地别与时流的异趣。的确，能在物欲流淌的现实世界里，觅得一个宁静的泊位，寻得一处心灵的皈依，远违俗累，不算奢想。
二○一六年三月三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