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巷的诗画味

西蜀，绵州，卫生巷，走进一条芥小的偏街，得赏一方厚味的天地。这里，作为城市央区之一截，东连红星街，西接涪城路，两边雪墙之上，书画卓然成景。

墙上的内容共两部分，《绵州诗壁》，《绵州四景》。

诗壁上，真草隶行，风姿绰约，引人却步，一睹风流。其间，除了铁画银钩，还有唐情宋理。

唐诗，有李白的《别匡山》，工工整整的正楷：晓峰如画碧参差，藤影风摇拂槛垂。野径来多将犬伴，人间归晚带樵随。看云客倚啼猿树，洗钵僧临失鹤池。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诗仙这个孤魂野鬼，根本就不做青莲池中物，心性高远，仗剑使气，出川就再没回过。还是诗圣执着，寓了锦城，宿过绵州，留寓梓州，所以篇什殊多。书协主席杨光文龙蛇走笔，狂草两首，《越王楼歌》潇洒奔放：绵州州城何磊落，显庆年间越王作。孤城西北起高楼，碧瓦朱甍照城郭。楼下长江百丈清，山头落日半轮明。君王旧迹今人赏，转见千秋万古情。《东津观打鱼歌》更是气贯古今：绵州江水之东津，鲂鱼鲅鲅色胜银。渔人漾舟沉大网，截江一拥数百鳞。众鱼常才尽却弃，赤鲤腾出如有神。潜龙无声老蛟怒，回风飒飒吹沙尘。饔子左右挥双刀，脍飞金盘白雪高。徐州秃尾不足忆，汉阴槎头远遁逃。鲂鱼肥美知第一，既饱欢娱亦萧瑟。君不见朝来割素鳍，咫尺波涛永相失。任定江草写的《行次盐亭》，也把杜少陵的心情写得汪洋恣肆：马首见盐亭，高山拥县青。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全蜀多名士，严家聚德星。长歌意无极，好为老夫听。

宋诗，当以盐亭闻人，北宋巨匠文同为亲，石恒先生书其《墨君堂》，隶正而意深，句工而品高：嗜竹种复画，浑如王掾居。高堂倚空岩，素壁交扶疏。山影覆秋静，月色澄夜虚。萧爽只自适，谁能爱吾庐？这结尾一问，让人酸楚，倘一代文苑，胸有成竹，焉不匹唐？一代尧舜，腹有乾坤，怎会破碎？大诗人陆游呆在绵阳的时间较久，常有佳篇行吟，登越王楼两首，一是徐敏端方的正楷，葡萄酒绿似江流，夜宴唐家帝王楼。约住管弧呼羯鼓，要渠打散醉中愁。一是吴一峰张扬的行草，上尽江边百尺楼，倚栏极目暮江秋。未等便作衰翁住，两足犹堪踏九州。更有徐敏楷写的《东津》，岁暮涪江水归壑，白沙渺然石荤确。蜀天常懊少雪霜，绿树青林不摇落。阑干诘曲临官道，烟蔼参差望城郭。打鱼斫脍修故事，豪竹哀丝奉欢乐。把放翁的山水游走，与怀抱舒放，尽情展现了。

明代作品不多，有萧来凤的《游富乐山》，为黄光兴的行草，左绵山水窟，富乐在中央。地僻溪声近，亭空树影长。鸟鸣林樾暗，花落井泉香。共有烟霞趣，闲吟到夕阳。还有陈文烛的《云台观》，这一幅行楷规规矩矩，为方晓所写，梓州风物人称奇，一入仙台云气垂。茅屋洞深留鼎灶，御书苔满说嘉熙。青山绀殿春似绿，白鹤苍松雨自吹。却忆秦川胡老甫，谪居应有杜陵诗。

留诗最多的，还是有清一代，既有果亲王的长篇《绵州》，也有李调元的《游富乐山》，均为名书家龚小膑的正楷，前者曰：左绵治界川东路，涪水天池山泽互。芙蓉流学巴字环，卧龙象作斗枢布。泉飞廉让示官箴，井出形盐足民赋。盛暑无虞蚊蚋侵，法堂不借鹰鹯傃。三冬气候只如春，风霜不改青青树。唐家帝子爱楼居，碧瓦朱甍半新故。切星凭眺属骚人，浩荡云天慨前度。北望嵯峨指大匡，世传李白读书处。朗抱不遇轩与羲，空教笔底腾烟雾。蜀江自昔火历英灵，问今谁继青莲步？后诗为：但觉林峦密，不知烟霞重。缓步入修行，夹道迎长松。细磷漾深涧，矫鹤盘苍穹。遥指精舍好，遂登最高峰。当时龙战野，此地等蒿蓬。富乐独入眼，方知使君雄。事历千年劫，空余一亩宫。惟有古源泉，日九鸣悲风。除此之外，孙桐生《忆芙蓉溪》，管领何须乞镜湖，打鱼江山好烟芜。他年得主芙蓉艳，还让莲花博土无。卓现何骥先生潇洒的草法。徐锌庚《浮山叠翠》，几人平地作神仙，谁识山灵竟不然。石骨瘦撑峰十二，岩头香接界三千。雨余黛染螺鬟密，风静屏开孔雀鲜。空翠重重云淡淡，倪迂应恐笔难传。这是署名已豪的行楷。更有张问陶《盐亭》，落日盐亭县，人烟不满城。短林分野色，乱石漱江声。天碧红云秀，山苍白鸟明。杜陵诗境在，寂寞古今情。透着王佐行楷的自如。余炳虎《禹穴听泉》，灵岩秀石本天成，水有源头万古清。几度春风峰外过，隔林牧笛两三声。是唐建中流畅的行书。

在现代大家中，飞桥系得两峰平，桥上僧人自在行。山月高高山下鸟，我来倚杖待云生。这是当代草圣于右任的《窦圌山纪游》，罗荣国行楷而书，显然无法传达于先生的笔趣。魏传统的《三台梓州草堂》，西蜀留诗圣，三台亦增辉， 草堂今已复，子美去来归。有汪涌泉行草的意趣。而周命辉行草挥洒的，是张秀熟的《游报恩寺》，报恩寺拟帝王宫，宝殿长眠夕照中。六百年见重光日，方信人民乃大雄。

流连其间，感慨生焉，短短一阙仄巷，古今作者众多，关注绵州风景，题咏巴西风物。直可谓“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里中既有王公贵胄，也有革命老人，还不乏一代巨擘，如文同，陆游，李调元，张问陶，孙桐生，当然也有扎根斯地的陈文烛，萧来凤，余炳虎，徐锌庚，真乃文光焕发，代有其贤也。

绵阳北控剑门锁钥，南扼蜀道咽喉，风景秀幽，人文荟萃，的是风水宝地，城区的富乐山，越王楼，芙蓉溪，东津渡，江油的窦圌山、匡山，三台梓州草堂，云台观，安县的罗浮山，盐亭的墨君堂，北川的禹穴，平武的报恩寺，各有特色，多呈美景，令骚人墨客徘徊而不能自己。佳篇迭出，名句成行，楼下长江百丈清，山头落日半轮明，视域寥廓，眼界浩博；山月高高山下鸟，我来倚杖待云生，物我两谐，妙境天成；这精妙工整之所拟，喜怒哀乐之所发，完全印证了那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作为四塞之郡，三川襟带，丹青呈现的绵州四景，更直观，更可感。久江先生大尺幅的国画所绘，分为东阁的富乐春晓，南塔的南山渔东，西亭的子云古韵，北楼的越王楼船歌。站在画幅前，那巍巍的塔尖，微翘的飞檐，壮硕的塔身，墩实的基座，让你感到安然踏实，油然而生敬意。这是一城风标，更是各异奇构，塔楼亭阁，在雄壮中凸出富庶，在秀巧中昭示空灵，在巍峨中彰显大气，在凌空中尽展飞跃。它不是孤立的几处标志，而是这个人文的见证，汉唐盛世的辉煌，簇新中华的勃兴，从这个角度，能洞见这座有着二千二百年尘封岁月的文化古城，历史名城的印迹。

另外两位作者，是何多俊先生的几幅尺方，如一龛同俸两诗魂的李杜祠；千佛胜景图的千佛山；“嵌空怪石是灵霄，云野孤松雪里樵。寻到丹梯祈步稳，儿童漫指碧天遥。”的罗浮山胜景；和李白诗意画，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杜甫诗意画，涪江泛舟送韦斑归京。在这虚虚实实的烂漫天空中，你能感受到对于诗坛双峰的遥不可及与虔诚崇仰。当然小巧玲珑的李杜祠筑，云天遥对的千佛山光，空灵清奇的罗浮云影，又是我们节假日追寻的梦境所往。候立远先生的两处扇面，一为七曲山大庙的大庙探幽图，一为窦圌山的天下无双景，人间第一峰。椎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俱逸兴高旷，非出凡境。凝神注视，须臾有获。绵阳，造化的恩赐，人力的修为，正为日渐垂青山水人文的世人，贡献一张张美画面，一轮轮好心情。

二○一二年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