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银厂沟

1986年5月17日，风和日丽的夏日周六，我们一行二十余人，从狮子山迤逦出游了。

平坦笔直的柏油路上，车儿就像明白大伙的心似的，丝毫没有稍息的表情。车在飞奔，人也没闲着，欢声笑语，成串地飞出车厢，流淌成欢乐的河流。往车两侧远眺，别样的风景扑入眼帘。成熟的麦地里，泛着金黄色的，浸着盐霜白的，透着酱红色的，一例昭示着两个字：丰收。原来，墨分五彩绝非虚言，生活中，你愈细品，它就愈明显。油菜地里，待收的油菜秆，如列阵的士兵般，向一面倾着，似在休息，又像等待检阅。一张张大蔑席上，农人在挥舞，每一个动作之后，收成越来越多。手扶机动犁，欢快地奔突，浑如活泼俏皮的铁牛。水稻田里，一排排壮汉，在整齐地插着稻秧。可惜没有摄影空闲，定格这抢收抢种的蜀郡农忙图。

四十多公里后，车过了彭县县城、隆丰、新兴、关口，便可望见山了。山与原明显分开，没有过渡，在盆地之腹，可谓奇观：往前看，是绵延醒目的巍峨山峦，回头瞧，是一望无边的广袤平原，这是多么的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啊。

进得山来，车绕山脚行驶，并不笔直，却常蜿蜒出宽阔的河道，衬出山之伟岸。水的清与山之绿，相偎相映，妙趣横生。而“丹景第一”处，不仅赭红十分鲜明，而且“嘉庆七年朔”的题镌，透着古老，看来，丹霞地貌的壮观，是久远历史的沉淀。又颠簸了好久，“九峰山银厂沟风景区”出现在眼前了。

买票，进区，下车，订铺，晚餐，散步，大家从海汇桥出发，开始漫无目标地走着。山里的气温比外边低，幸而天蓝蓝的，白云朵朵浮在空中，跃动起年轻的心。明天定是好天气，今晚放心地玩儿吧。果然，前边就是一处山溪汇成的沟道。爬上卵石砌成的防波堤样的堆坎，我们便释放出青春的歌声与尖叫声，与欢快奔流的水声相唱和，然后跳上珠圆玉润的石头，开始戏起水来。

水真清呀，清得可数水底的细沙，尽管在哗啦啦流淌着；水真秀呀，秀得能溶入山野的绿绒，而且活脱脱富有柔润感；水真凉呀，凉得可冰年轻的心饱满的手，资格的雪山水呢。

回到红旗旅社，床极简陋，又潮湿，半夜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不是滴在屋顶，更像滴在心尖，让人睡不着。还有，这“榻榻米”的床和日本式的门，会不会招来贼，将满屋包袱洗劫一空，也让人揪心。但到天亮前，大家都吹蒲打鼾，梦见周公了。

山里天孩儿脸，次日竟然朗晴。于是，跃跃欲试的一群，向小龙潭出发了。一面走着，我一面感叹，浅绿的山皮，多如一幅鲜翠的毯子，严实地包裹这起伏的大山，上面一色的绿树绿草，绿枝绿叶，也许涵蕴着大地的乳汁呢，不然为何那般清秀，那样湿润。偶或，能见到墨绿的针叶林状的林子，突出地点染在上面，好似画笔在底子上的重抹，浓淡深浅，妙当得宜。山是清秀的，水呢，更明澈，凉浸浸的，不信，你沾一滴尝尝，比冰糕纯多了。

路上有几处涧瀑，引出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低吟，但是，在小龙潭面前，我们才明白什么是瀑布。拾级而上至山半腰，路转峰回到潭口，年轻的一群人冒着狂劲潭风的吹打，飞舞水沫的袭扰，走过潭边，越上木桥，石墩，站到了飞瀑对面紧贴潭身的一尊巨石上。小龙潭在半山上，飞瀑从七十多米高的山顶冲下来，像一道银白的绸缎，从天际放下，那壮观，令我不禁仰天长叹：天上织女手多巧，织就素练技艺高，挂与天宫城门上，难见世间谁比妙……那玉制的绸缎，近潭之际，已散作无数束长箭，直刺而来。潭里面，因为瀑布而滚沸的蒸腾白浪，正急切地汹涌着，咆哮着，震出轰轰隆隆的绝响，冲激四出，回荡山间，嗡嗡不息。而溅起的水沫，被下冲的水箭，砸成晶莹的微粒，形成弥漫的水雾，遭受急流生发的罡风，向外涌向外挤，形成强大的能量和奇幻的景致，让人一看即晓什么叫动力，怎样能发电。

不知谁叫了一声“看”，大家回转头，哦，潭中已照进阳光，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从潭内向外延伸，一秒，两秒，五秒，十秒。大家惊呆了的时候，白云遮蔽了太阳，奇观消失了。懊悔没留影，每个人湿着衣裤或裙裾，遗憾地下坡来，继续走。

疾步前行，穿过小洞天，就奔拢目的地，百丈瀑。

百丈瀑就在眼前。高高的山，下面是深不可测的狭谷，瀑布飞流而下，仿佛一道白色的长带，贴在山面上。不过，下面震耳欲聋的闷响，让众人说话都得加大嗓门。

要看奇景得攀山。山后是原始森林，时间和安全，都让我们去不成了，唯一可行的是从栈道往上爬，靠近极顶。我们如远古探险的勇士，朝那最危险的栈道奔去。木棒竹绑的栈道年久失修，加上林暗潮湿，苔衣满布，你不知道哪一节哪个时候就会“咔嚓”。兄弟们，小心哟，我在心里嘀咕着。一会儿贴着绝壁，大气不敢出，一会儿陷入沟中，只有巴掌天，一会儿沾在山边，脚下万仞空，一会儿下斜坡，左右荆棘锐，根本没有扶手，没有拦索，全是古人为冒险配备的设施。因为你自己选择来的，不管是立行，俯攀，仰退，卧爬，此时此刻，都毫无顾忌地尽显狼狈相，丢掉荣辱感，每根神经都向心力一样，凝聚在扎实的着力点上。终于，几个人站到了横桥，又匍匐上到了索桥。从这上顶，只要一小时。兴致勃勃的时候，大家都记住了规定，时间不够了，恋恋不舍地回撤。

一到地面，我们又去找大龙潭。大龙潭比小龙潭大，水宽，深，但较静，瀑在里边，源源不断流出来，只见潭水平静，清澈，明亮，微漪缕缕，仿佛沉静莞尔的古代闺秀，既端庄，又安闲。

六点收队回，惜别之情深。沿途农家的炊烟，燃起了蓬勃的野趣，大家又有说有笑开来，直到九点过到家。年轻就是快乐，没啥瞻前顾后，现在想来，真是幸福啊。

二○一一年五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