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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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林河的歌谣》有3万4千字，被呼为小中篇，白雪林所作，刊在《人民文学》2007年9期上，我读的是《新华文摘》2008年2期。好久没有读到人与动物如此隽永温情的文字了，竟能一口气看完，显然有吸引力。
小说写的是海利斯泰的蒙古族寡妇诺日玛因为做一辆勒勒车，与毛道艾林的木匠达瓦相识，并有了二十年不结婚的情缘。因为喜欢达瓦的寡妇海吉勒从中作梗，诺日玛花了三百元，才买回达瓦原本送给她的白底红花老母牛莫日根。她的精心照料，终使莫日根胖了起来，在天冷之前发情配种。诺日玛在冰凉的霍林河水中救出寻找青草的莫日根，顺利生下小母牛查干伊娜。这年冬夜，幼小的查干伊娜被进村觅食的狼撕去了后腿上一块含奶头的肉，年迈的莫日根为救她而顶死恶狼，自己也最终毙命。经过精心护理的查干伊娜却心有阴影，在做妈妈后不乳小犊。诺日玛素装出户，绳牛抚唱，通夜响彻整个草原的悲情长调，让人与动物为之伤心欲绝，查干伊娜终于温驯地喂奶了。一个初夏日子，诺日玛在上山采摘哈拉海菜，因脑疼至死，是查干伊娜奔回村子，引来诺日玛的女儿娜仁高娃和女婿那木拉，赶来料理完后事。最后，查干伊娜倔守在诺日玛坟前，不停刨土，终不食不饮而殉节。
这是一个凄婉的故事，更是一个人性与母性温馨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在辽远空旷的草原，用如泣如诉的点点滴滴，让我们体味了什么叫做穿透，什么叫做坚强。长枪大戟，金戈铁马也许可以张牙舞爪一时，而潺湲流水，蕞尔秋草却能够劲健四季。当高歌猛进的狂飙文学已然无声无迹的时节，当声色犬马的娱乐文艺大行其道的时代，能赏读这样内蕴坚韧，文笔轻灵，视野空阔，触动敏感的本真作品，不能不说是一种享乐。
在诺日玛身上，有着女性的善良。寡居的她，守着女儿女婿，恬静自在地生活着。因为有缘，她让习惯自由的老光棍达瓦获得女性的温存，而不受任何拘束。同时，她理性而冷静地应对同样喜欢达瓦而占有他家财的寡妇海吉勒的作祟。在诺日玛身上，还有着母性的慈祥，是她在达瓦行将卖掉母牛莫日根之际，以母亲的悲悯，从杀身吃肉的危机中解救了莫日根，并倾尽心血，悉心照料，在初春冰寒的霍林河里将其救出，在威风雄壮的牤牛重压下帮助配种，顺利诞下小母牛查干伊娜。对查干伊娜，她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为了医治被狼噬去的伤腿，她竟独自爬上哈拉冈能，在黑夜的乱草丛中找来骷髅头，研磨成末，为小牛治病。为了让懵懂的查干伊娜能尽到母职，喂乳小犊，她竟唱嘶了全身心，歌唱着一个蒙古女人对草原的感受，歌唱着自己活了几十年的艰辛，歌唱着女人们的路为什么这么难这么长，歌唱着是什么支撑着女人在人世间默默向前走，歌唱着男人和女人。她倾所有情愫熬炼出来的乐音，已经超越人与兽，时与空，生与死，爱与恨的界限。所谓行者无疆，歌声也无疆，她歌唱一生走过的路，歌唱自己的亲人，歌唱对村庄的感觉，歌唱走过的冬天、春天、夏天、秋天，歌唱天上的星星，歌唱不停流动的河水，这些摧人泪下的神曲，能让所有的生灵肝肠寸断，查干伊娜作为一头伤及心灵的无知牲口，最终也听懂了，感动了，诚服了。显然，歌声是有厚度的，有色彩的，有力量的，而霍林河的歌谣在我们听来，是悠远绵韧的，丰富多彩的，感人心魄的，震撼灵魂的。
那头年迈的母牛莫日根，能让人感受到时光之慨。当达瓦要出卖它的时候，它竟也眼泪汪汪的，用力摇头的，决绝嚎叫的。原来，兽之将死，其情也悲，生命无价，勉力珍惜。它是重情的，当诺日玛与家人悉心照料而它能健康活下来的时候，它给了诺日玛满足与快乐，尽管生育艰难，它还是生下了也是健康的白底红花的查干伊娜。它是护犊的，为了小查干伊娜能免不测，它倾尽全力抗拒恶狼，保卫幼仔，直至付出生命。说人是感情的动物，从这看来，未必尽然。牛也如此，知恩，怜亲，为了所爱不惜已身。
在小母牛查干伊娜身上，我们能感受创伤与觉醒，人都有过山重水复，而受伤的查干伊娜更有切肤之疼。但谁也不能敌诺日玛全身心的关爱和呵护，在她舍生忘死的操劳中，在她夜以继日的体贴下，最终查干伊娜愈合心创，站了起来，变成了心绪健康的灵兽，还履行了作为母亲的职责。更重要的是，它已异化成为一个忠于亲情，感召恩德的有情之牲。这是诺日玛爱的福音的点化，是作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对情感的认同，是无边地球的有情观照。
霍林河的胸襟宽阔，霍林河的歌声悠扬，霍林河的情意真诚。
二○○八年十月二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