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年中酷暑难耐的心慌时节,康定,尘世人梦寐以求的禅凉之境,和所有向往的人儿一样,辗转驱驰,我走进了川西神奇的康巴高原。
清凉的磨西古镇,安静的藏居小院,木质的亭台水榭,石镌的吉语照壁,灵动的砖砌穹门,传神的祥云绕福,一处一景,移步换景,让初来乍到者,生发无限感慨,不起眼的街边雅筑,竟有无限多的趣味,值得你抛开世俗勾心斗角的审美,仔细端详这里的舞榭歌台,霞光波影。站在镇街,但见晨曦之下,峻岭之巅,雪山冰川,熠熠生白,嫩阳初照,闪闪流金,哇,这梦幻的胜境,这神话的仙域,竟然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触。
人们憧憬着,向往着,依序登上景区的交通车,遁入山门,和扰攘的俗世,暂时告别,作一次陶渊明或谢灵运的山水之寻。车儿读懂人心,在涧壁转折,在崇山盘旋,愈走愈远,愈上愈高。放眼周遭,林木茂而斧斤不至,曲径深而车辆徐行。文明的司机在礼让,转弯的交错都停驻,所以,尽管神山巍峨,危崖嶙峋,坡路陡峻,行道狭窄,车辆次第通过,安全有节。
海拔从1600米上升到2600米,气温陡降了一截,大家下了景区的大巴,抖擞着精神,洋溢着欢笑,信步前趋,吓跑了森然可怖的高反。热情的山间经营者,温馨而客气地推荐着藏茶热身,烤肠赋能,羽绒保暖,雨衣避淋,全然没有股市红绿的惊心动魄,菜场商贩的尔虞我诈,让你感受到山野的超然世外,山民的憨厚实诚。
然而世间的事,并非都由完美共襄,要上山顶,须坐缆车,但是,漫长的缆车站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20排折叠钢架中,只能小心翼翼地等着,移着,耗着,大把的青春时光,人间美好,就这样静静地,慢慢地消磨,几近小时。心里的烦躁从无到有,潜滋暗长,给美好的心情投射出不大不小的阴影。不知不觉,淅淅沥沥的雨粒,也纷至沓来凑热闹,似要在人们洁净的心眼里,添一把幽怨的沙子。然而铁栅羁身,万众压境,谁也动弹不得,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排班苦熬。
久等必有一禅,得到才会珍惜,缆车一到,每个爬进仓里的游客,都长吁一口久积的憋闷,迫不及待地靠近八人玻罐的透明壁,饱览来之不易的风景。
缆车飘浮低空,人们宛如坐在飞机的头等舱,眼前的世界格外分明。只见满山绿叶,蔚然成景,逐渐苍翠,渐至幽深,妖娆收起,秋寒降临,仿佛辋川闲居的王维,赠送裴秀才迪的名句,“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茂密阔叶林表,依稀疏朗通透,针叶而锐。无木之处,匍匐着覆地草本,形成深沉的背景,或多或少具有汉乐府《古诗十九首》的意蕴,“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往上,便是名副其实的海螺沟谷,峡谷中砾石裸露,似白而乱,崖壁上素练飘拂,溅玉又奔,给愈来愈凝重的高崖,添上活色的写意。忽而云涌雾漫,虚无缥缈,缆车若隐若现,时有时无,浑如童玩的游戏,客心被无穷的妙趣牵引,仿佛置身仙苑。身无长物的轻盈感觉,在山麓是无论如何也体验不得的,唯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辈,方得高远处的奇妙异趣,这也印证了王荆公所云,“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正当神清气爽,飘飘欲仙之际,恼人的细雨不期而至,洒窗沐罐,衍为雨幕,遮却万端,不远千里、百里来的访客,一时傻了眼,风景如画的沟中胜景,被雨幕遮却……一到顶,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都急匆匆下了缆车,站到四号营地,留下一张海拔3600米的到此一游,然后冒着瓢泼大雨,下到宽敞的观景铁架台,雨中遥望高处的海螺沟冰川舌——世界上离城市最近的冰川舌。
壮哉,只见乳白玉一团,从天而降,斜搭在陡峭的山巅,慵懒地延伸而下,又止于所出,给人以犹豫不决之歇,欲流还驻之羞。这种美学上的蓦然回首,吸引了云集的访者,御下崎岖之险,跋涉之累,经风之苦,袭雨之恼,恬然有获。我定定地站在雨中,感慨上苍赐与的绮丽之景,造化酿就的鬼斧神工。啊,这条银色的长龙,从蜀山之王的贡嘎山顶飞奔而下,浩浩荡荡势如泻;这条奔涌的长龙,穿过两旁的悬崖峭壁,直吻向涌绿叠翠的原始森林。
呜呼,多少如我一般的游客,陶醉在堂皇迷离的媚惑世界,依依不舍,然而雨密如催,又只好抓紧时间拍照成忆,奔回车站。一时间,匆匆忙忙的游客,纷纷扬扬地排队,挤在窄狭站口,人头攒动。好在空缆陆续上来,爱心让行病弱,大家依序下山,爆棚的山顶并没炸锅,看来,几十年的文明教化,彰显出伟大复兴的民族,儒怀深厚。于是,慨叹由心底漫溢而出:山高林密,大客小心翼翼匍匐山路婉转里;坡陡沟深,缆车行色匆匆徜徉雨雾飘渺中。
有了这趟雨中赏景的海螺沟之旅,对于川西高山雪峰、冰川冰瀑、原始森林、地热温泉、野生动物、草海植被、冰川森林等,又多了一层新的认知。
二○二一年七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