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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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春意盎然的三月，然而，两千米以上的峨眉山，没有绮丽婉约的秀色，只有幕天席地的瑞雪。
山下，报国寺以其弘大，高阔，吸引着南北东西虔诚的信众。站在歇山式的寺门前，便觉震撼，肃穆。巍峨而深沉的巨构下，人陡然渺小了许多。康熙御题的寺名，金黄，厚重。而碑体的 “普照禅林”，和左右榜书的“鹤驻云归”，“普放光明”，语意通明。门枋列书“独思喻道，敷坐说经”，个人内醒，与普渡宣经，两意一境，慧也！对联“凤凰展翅朝金阙，钟磬频闻落玉阶”，则有八方来朝，万众一心之笃，妙哉！
沿着“名山起点”出发，是一条蜿蜒山路，窄，曲，斜，但两边的风光，却是峨眉的最好诠释：秀雅，清幽。苍翠欲滴的绿叶荫庇着地表，潺潺流淌的山溪映衬着静谷，沟壑里巨大而久远的乱石，斜壁上孤棚或单调的农舍，都让人好生感慨，这确实是久远胜迹，地球化石，世外之景，心归之所。
身沐在零公里以下的风景，黄湾，两河口，净水，你能感受到和人间无异的天府秀色，绿满双眼，秀甲天下。慢行在这个灵山净峦，眼界会变得莹润而澄澈，明亮而清新。仿佛世间的碧野，都让三峨仙子占领，而幻化万千，生出愉悦性情的各种姿态来。草青的生动，苍翠的欲滴，墨绿的凝重，深黛的沉静，各得其宜，各显峥嵘，各臻化境，又都各尽其妙，只要你心脱烦尘，敬仰上苍，这时候，便任由心之所至，旷远的苍穹，高古的羲皇，魔界的空寂，仙境的曼妙，都可敷上这不受凡俗辐射的明净之色，清凉之彩。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零公里，一切都改变了。
三月的气温，本来不高，上到二千米，又陡降了些，原本瑟缩的人们，收敛了笑容，加上了衣服，开始很认真地爬山了。加上认真二字，玩耍的乐趣，自然大打折扣。
一般的车是不让上行了，如果要快，必须坐景区的车。钱都是小问题，人们便聚集，便排队，便等待。谁不知道，等待是个漫长的煎熬呢。上得车来，水泥路因为冰雪的洇浸融化，变得很湿滑，也开得比较慢。两沿是已滴的苍翠和深沉的静穆。正好，可以细心地欣赏这高远的风光。松柏都是挺拔的，但黝黑如藏，并无苍劲雄放。横斜的枝上，有星点的白盐，蓬松的松针，驮着长溜的晶芒，只有覆地的长蕨，连绵不断地包裹着孕育文明的大山，用她尖阔密集的叶子，大片大片地承载着这银色的棉絮。往远岫的莽莽苍苍瞧过去，只能见到，浓云密布之下，深浅不一的白缎，不规则地乱搭在群峰之上，根本激发不出罗曼蒂克的陶醉。如果胸怀“穷年忧黎元”的忧戚，会情不自禁地为山民焦虑。已是人间三月天，尔等朝夕可耐寒？
就这样一路的雪景，在车窗上转瞬即逝地放着电影，挑战着你的神经。等到车至雷洞坪，真正下了车，才感觉，这清凉世界，着实激灵人呢。脚下是厚厚的雪，和不紧不慢化成的水，如果你没有舞蹈的身姿，抑或矫健的步履，得随时提防就地滚龙，毕竟海拔2430米，比山脚下要低十来度了。
这倒成全了山民的生意：租羽绒衣、厚手套、冰爪子。衣服笨重，你可以不穿，手套拘束，你可以不戴，这小如手链的椭铁环，你不能不笼上，否则，绝对的寸步难行。这小小的椭环，只有四颗牙齿，但往你脚脖子一拴，你就在溜滑连绵的雪路上，稳稳地站定了，唉，有些时候，最简单的，就是最实用的，根本不需要哲人醍醐灌顶。
加入细绳约束的铁掌帮，和那些手持竹节的洪七公的弟子，在呼朋引伴之间，成为了爬山一景。正契合卞之琳的小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不是吗，君是看山人，人亦看君行。狼狈或潇洒，自有妙点评。
几乎是半步一滑，亦步亦趋，无论你曾经多么耀武扬威，或者颐指气使，在这个雪沃大地的行程，都得提心吊胆，瞻前顾后。而从雷洞坪到可乘缆车的接引殿，途中还有3里路要爬，众人的姿态，尽现原始，滑稽，烂醉，孱弱。而那些常年行走在兹的抬滑杆辈，却健步如飞，声震如雷，吆喝着战战兢兢的游客，走起，走起。仿佛他们真得了仙山神灵的道法一样，热烈而迅捷地向前向上奔去，根本没把一地的碎琼乱玉当一回事。
受着山野脚夫阳刚的鼓舞，男男女女们加快了步履，而且在快速的惯性中，从容不迫起来。接着就是一群花一样年轻的女孩子，打起了雪仗，散落的雪团，象洁白的棉花，粘连在褐红的羽衣，提亮了那移动的身影。端庄稳重的老同志，则依着千年古松，留下傲霜凌雪的英姿，和威临群峰的微笑。更有猎奇者，招引着大家，看那深涧里，腾跃于横柯之上的峨眉灵猴。这独特而鲜活的灵物，本名峨眉山野生藏猕猴，也叫藏酋猴，短尾猴，成为凌驾于大熊猫、小熊猫、白鹇鸡、黑鹳、枯叶蝶、弹琴蛙等山中珍稀的著名生物。因为神出鬼没于道边，强拦硬索游客食物，化为大家又爱又怕的乐趣之一。此时，雪在浓雾中铺开，这些满面暗红，周身灰暗的家伙，蹲在离人十米左右的下方，采摘着丛林枝上的苞芽，悠闲愉足，放弃了表演的兴致。但是，见到雪林中的矫捷身手，游人已经心满意足了，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声，成就了懒洋洋家伙的高光时刻。
上了缆车，看到的是连天大雾，迷迷蒙蒙地迎着你，在卧云庵的上方，却见到玉锦铺张的厚雪，投进眼帘，及顶，已经从2540米上升到3048米。
走在雪地上，听着沙沙声，空气越来越清冽，步履越来越轻盈，心儿越来越荡漾。地上是枯黄的草毯，而米雪却广布于坑洼，如象巧手的慧娘，飞针走线，绣出的素雅绒毡，让人感觉暖意融融。壮树的枝条和地里的长草，一律玉姿仙态，雪裹冰包，柔软示人，惹得艰苦行来的男女兴奋不已，揽景自照。
梦中的目的地转瞬即临。哦，在几十梯宽阔的石阶两边，是脚踩莲花的白玉石象。象腿平稳，长鼻轻垂，目光慈和，两耳贴紧。象背上，是镂雕着奇花异卉的金黄的褡裢。褡裢上平放着金莲花座，座上是圆润的玉如意或八极罗盘。只有有心的人，才开悟出，这平安的大象，竟然有三对洁白的象牙，奇哉！置身这样的所在，让心有经纶的人，也平静而安详了，让焦虑不安的人，能够涤虑而清醒。很快向着上方，那座崇高而威严的四面佛，虔诚地靠近，靠近。
雪，丰富了峨眉的山顶，雾，迷蒙着圣山的神秘，人们小心翼翼地围着这高大的四面金佛，转呀转，走啊走。几乎无人心里没有怀揣梦想。尽管雪地的温度是那样的低微，而盼望或愿景，却盛得十分的高旺和丰满。若在往常，青恋秀嶂，给人绿色的希冀，而这漫天的灰白里，艰难攀登的人，又能获得几多。尘烦萦回的我，不知道结果。但我仰视着这高峨的异化圣筑，这盛大的道场，它总会给芸芸众生，或多或少的觉悟。喔，这四面十方普贤菩萨，这佛陀释迦牟尼的右胁侍，这中国佛教的四大菩萨（观音、文殊、地藏、普贤）之一，象征佛陀的理德、行德。简而言之，身骑六牙白象的他，永远代表佛法的大悲力。
飘飘欲仙中，与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走进了这座8米高而通体皆用铜件焊成的金顶铜殿杰构，观瞻着，思想着，那阳光下总是金光闪闪，迢耀百里的一山之尊，而今只有若隐若现的仙踪，映衬在雪与雾缭绕的氛围里。据说，一般寺庙的大门都是朝南的，唯独峨眉山的一律朝东，可见太阳的辉光，把这重檐雕甍，绣棕锁窗的佛教圣殿，沐浴得何等充盈饱满。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要感谢妙峰禅师的躬请，感谢西蜀藩王潞安的功德，历410年而不朽。
山风猎猎，寒意森森，雪甸幽幽，心愉洽洽，畅观雪景，已经感受到了灵山秀水，寒冰湿雾，趁着天还早，赶紧下山了。
二○一一年三月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