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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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廊是蜀北崇山峻岭之一段，自剑阁以降，达梓潼二百许里。明朝正德年间，剑阁知州李璧以石砌路，两边植柏数以万计，形成苍龙蜿蜒，夏不见日的奇观，后人因物赋形，名之翠云廊。
真如翠云蔽日这么神奇？我想仔细探究一番。
要认真体味，须从过街的横楼通过，而这条街，却是绵延千里的川陕国道。在高速公路没通之前，算是入川要津，虽非剑门关那样雄伟，但同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横楼上，赵宗鼐先生工稳厚重的楷书“翠云廊”金字，工整显眼。从同样深红色的灵官楼拾阶而上，首先见到的是左手执钢锏，右手托葫芦的黑面金身王灵官，怒目圆睁，面孔狰狞。两边的楷联上写着，“登斯楼北眺南瞰巨剑插天绿野铺地江山如画富乐天府入眼底，仰灵官古往今来法眼洞奸金鞭惩恶风轮逐腐神州盛世涌心间”，这提醒天下诸生，康阜盛世，人心唯善。与参天古柏之伟岸正直，内涵相契呢。
过得廊道，下几级梯，左转寻丈之内，便是“一亭俯青山绿水，万树引细雨和风”的晋柏亭了，潇洒流畅的行书亭名在招引呢。而亭旁的晋柏，却如清代梓潼人魏洛诗文所云，“霜皮铁干拂云烟，晋柏杈丫自古传。几度盘陀石上坐，今人长忆永和年。”黛色深厚，气势拔萃。如果真是永和年间所植，那此株当有一千六七百年的岁数，的确令人景仰。我们坐在树下，看对面的“帝乡”大庙，浓荫幽深，赭红坚实，觉得这地方异于流俗，颇耐品嚼。
上过陡坡，便是诗中提及的盘陀殿。这元初修造之所在，乃七曲山上现存最古的建筑。里边有块长4米，宽约3米，厚近1米的椭圆大石，上面休闲地坐着一位神仙，右臂轻搁右膝上，左手懒散地垂于左腿，仿佛放下争斗，了身达命。而护殿的女使，起劲的号呼，免费参观，摸石得福。我想，福的修来，是辛勤的结果，哪是侥幸一触，就有造化的呢。
在紧邻的应梦仙台外，依托长长的石级和古坊，多少人在此留影存照，眉飞色舞，然后奔雷神庙去。雷神庙委实太高，耸立山颠俯瞰大地。放眼远眺，湛蓝的天穹，飘浮的白云，把明丽的天空衬托得格外高，格外远。而天地之间起伏不大的峦壑，成了青绿山水中轮廓分明的一抹，距离大概逾四五十公里之遥。十余公里范围内，潼江的曲折迂回，公路的蜿蜒延伸，农家小楼傍林而建，平坝浅丘绿色种植，历历入目，清晰在镜。无怪乎几个在雷神庙玩耍的都市女性，忘乎所以地惊呼，太美了，太有诗情了。此时此刻云蔽烈日，山风习习，站在巍巍峨峨直插云霄的塔下，四望山下风景，确有“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之慨。看来，梓潼人最早把张亚子当成布雷行雨，赐福禳灾的雷神来供奉，这种远溯秦汉的崇拜，历史还真的悠久。
于是，我在这柏林深深的柏树林子里，沿着整齐的石径，放松地行走，安闲地静坐，无忧地张望，好奇的抚摸。哦，这有着数百上千年历史的高大古木，其身之魁阔，以我手围，得三米多长；其干之乔耸，目力所测，有二十米高；其皮之细腻，比诸桉桐，似经梳理过。而大小不一的虬枝铁干，粗者龙蟠柱，弱者铜擘拳，清晰烙上不同时代的痕迹。但横柯在上，蓊蓊郁郁，网络如苏，蔽日遮天。地面的泥土浸着湿意，而裹苔的滚石变成绿珠，空气中弥漫着馨馥的清新，负氧离子流淌在你的鼻翼。尽管有许许多多的小虫子，在鲜嫩的花瓣上，在碧绿的翠叶上，在染霜的树皮上，循环往复地画着线路图，但是，那种不惊于春雷，不惮于夏日，不惧于秋霜，不慑于冬雪的恬淡，的无忧，着实让人心定，让人艳羡。昆虫何其渺小，而生活之裕如，之放松，直接教谕着餐风露宿，愤世嫉俗的尘世觉者。超脱，哪是一句空话就能达观天下的哟。
林表之下，有着大小不一的乱石，嵌陷于缓坡地貌，丛林杂草间。稍稍留意，便能瞧出人工的匠心，将那自然的物件，磨平削直，点缀上灿烂无比的书法。其面刀镌的各式文字，有如沉默的磁铁，悄悄吸引你向前去。一方标准的隶书“缘”字前，围着老老少少的善男信女，驻足徘徊，吟哦再三，那架势，分明要在脱俗的青山之上，参悟出人生的奔走，友亲的结识，禅缘着佛性道心，了然挂碍。另两方竖列楷字“鸢飞”和横排篆书“奋进”，又让你神情飞扬，振臂欲伸，激荡出青春活力，出世风采。更多的是契合自然的巧夺天工，无论行书隶篆，真楷大草，均出自名家之笔，大方之手。游人停留最多的，是一方奇特成语印面，那个翘鼻厚臀的大象图，上牵左连着三字，惹得稍识几个繁体的大人小孩，颇费猜疑，好不容易终明白，这叫“气象万千”，一脸收获的幸福！
紧邻红墙碧瓦的的柏林，是又一处风景，与公路对面的植被一样的浓密幽深，以皮如霜黛，冠似华盖比喻，一点也不夸张。而冲天挺拔，苍翠欲滴，则给人以“一林深处暗藏春，游人无处不消魂”之感。款步林下，粗壮与纤细，笔直与斜倚，可调姿态万千。而风柔拂林，涛声盈耳，蝉鸣悠悠，鸟声啁啾，又应了王籍《入若耶溪》诗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是啊，“飞行翠云里，如入仙境中”，这被林业科学家称之为“森林活化石”，被诗家誉为“蜀道翡翠”的国家森林公园，因为张飞，因为张亚子，因为张献忠，故事太多了。而我，在这炎夏八月，感受最深是，是她赐予的清凉与惬意，不管她林下的婀娜，是唤作状元柏、帅大柏、阿斗柏、望乡柏、寿星树、石牛树、仙女树、鸳鸯树、姊妹树、罗汉树、观音树、白象吞石，还是别的什么。
翠云廊唤作翠云，真的名副其实。
二○一一年八月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