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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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川南古镇玄滩，很多岁月屐痕的老街，如电影镜头，映入游人眼帘。
镇中央的正大街，作为古镇高地，雄踞一镇要位。它绵亘南北，笔直宽阔。中间三米多的大道，依然凸显石砌的牢固，正中的横条石，密如织纬，又似蓖梳。两旁是三纵的条石紧嵌，拱卫着这一方要径。石面向两边略微下沉，靠边又隔着定距戳眼，形成不起眼的疏孔，所以，尽管古镇千百年来守在长江边上，有着丰裕降水，却从没出现街面积水倒灌，流水淤塞现象。
岁月的烙痕明显，经过挑夫、走卒、商贾、游人、街坊、邻居的踩踏，经过重担、货摊、驮马、牛车、自行车、摩托的碾滚，经过贸易、交通、游街、示众、集会、武斗的挤压，经过疾风、暴雨、雷电、冰雹、寒霜、烈日的洗礼，这条和川南父老乡亲一样苍老的一镇主街，也憔悴老迈，疲惫不堪。每块磨得光滑的石面，都毫无规则地展现出蛛网般的断纹，仿佛寿者额上镌刻风尘的皱纹，那么密，那么紧，让人深深地吸下一口凉气，岁月如刀，千真万确啊！岁月这把杀猪刀，不仅能消解常人的干云豪气，也能磨耗城镇的俊美容颜。遥想当年，这里的人民公社，大炼钢铁，文攻武卫，改革开放，也如火如荼呢，而今，清风斜阳依旧，激荡风云和潮流人物不再，真的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啊。
街的两旁，是几乎与街同宽的街沿。屋瓦斜覆，光线充足，只在滴水檐下，均匀地立着穿梁的廊柱。有砂石柱，有灰砖柱，经楠木横梁一牵，既富几何构图的稳定性，又有简洁明快的修饰美。谁说文艺复兴的欧罗巴才有富含科学的艺术，在这丘陵古镇，从祖先流传下来的民间工艺，同样蕴藏着内质的理性美，结构的牢固性。石柱的腿脚，均用水泥实封着，长年抵御着雨水丰沛的潮湿侵略，坚固又耐用。熙阳洒地，门板映光，酱红杏黄，古色古香。疏疏落落的地界，静置着四方桌与长条凳，三五几个无聊的麻将耍客，悠悠闲情宛在，一碗碎叶飘零的茉莉三花，袅袅清香四溢。其环境的优雅与吃食的称意，远远弗如时尚街区的灯红酒绿，但，要论慵懒与闲散，不输矫情小资，这或许是古镇独有的魅力所在。
大街及顶，名高山馆，有着居高临下的巍峨磅礴。旁边的屋筑，泸县玄滩供销合作社的吊牌，已经浸润出暮黄，告诉着那些云烟消散，雨箭风刀的过往。“直管公房41幢”那几个草蓝底白字，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一镇最繁华的去处，计划经济的好多购买力，在这里上演，无论是吃喝的伴件，除了粮站把持的大米灰面菜油，经营站提供的鲜猪肉，这里就是必须的第三者，豆油麸醋姜，钱纸蜡烛香，麻的花椒，辣的豆瓣，咸的盐巴，甜的白糖，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但是，在那个万事凭票的年代，你得把家里的购布证杂货票之类准备齐全了。
顺正大街下，是猪市街，由一直伸向镇下碧波荡漾的大湖边，那里较为平阔，是合适的生意场所，故而留下这样的街名。街不仅斜，一级一级往下移，邻居之间得俯仰说话；而且弯，让你一眼望不到头，伸出美学上的空间联想来；更显窄，似乎对门伸手，就可道个早起的安，或者拦住过往的人。彼时买卖成功的吆猪之声，和猪花花慢条斯理的呻唤之声，此起彼伏，隐约在耳边响起，和着这寥落的软阳，衬托出今日的没落。现在零星住着的人，应该是后来人，当年那些住户，早闯外面的世界去了。
这里住着一位国医，名叫林鸿彬，是名贯川南的杏林耆宿，尽管迷信盛行，请神算命照水碗，镇上的人忙起花儿开。但真有三病两痛，又立马来拜老先生。只见仙人肃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将瘦骨嶙峋的手往病汉脉上一搭，再看看舌苔，就开出十分容易捡齐的方子，只消一副煎熬，一周左右，便能痊愈。
米市街是横连着的，街道依势弯曲，却很平展，两边的老屋，已经在阳光的抚摸下，变得温驯金黄，犹如浸透了岁月的米酒。篱笆侧壁和木雕望楼，虽然少，却还稀稀疏疏地露出，不让青砖占尽风头。街沿不如正大街寻丈之宽，但放两把竹椅，也轻而易举。所以，那些高龄的居民，藉此回味春华。年轻的媳妇，站到门外来做家务，漫不经心的应答着老者的拉话。一位年至期颐的寿星，人称范老太，说这街和她的成长，一样古老，你能不信么。
再前，是毗卢街，这个取自佛教的街名，缘于毗卢舍那之省称，即大日如来佛。鳞次栉比的居家，直延伸到半边街，形成浑然一体的古镇结构。一处宽阔而幽深的大宅前，名叫何高的老人已经91岁，可目光如炬，声音洪亮，走路快捷稳重，作为一镇名宿，他曾救助过多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乡邻，今番长寿，除了心胸宽广，更与他的乐善好施密不可分。
古镇还有一条长长的马路街。这条街上，竟然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二三十个不同姓氏的家庭，成了民族团结，宗族聚会，家庭杂处的大融合。这石砌的街面，虽经岁月的风刀霜剑，便那些玩弹珠的地洞，蛇抱蛋的石子，打土地的砖块，仍然如烙一般，或躲在街心，或嵌在边缝，或立于墙角，成了过去的缩影，也印证了沧海桑田，大浪淘沙的成语。
走在古镇，拔地而起的现代化琼楼，触目皆是，眼花缭乱的时兴元素，扑面而来，那些曾经如日中天的昔日建筑，逐渐“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二○一二年四月四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