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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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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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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登越王楼

时唯十月一日,天乃秋高气爽,陪着老岳父,登越王楼来了。

在这长虹卧波,通衢远接,琼楼栉比,绿草如茵的开元场边,老人仰望着峨然矗立的碧瓦朱甍,习惯性地回到了历史尘烟之中,寻找往昔的记忆。上世纪四十年代,他经常从西安大华纱厂装上棉纱棉货,驾驶着大卡车一路南来,走咸阳,汉中,剑阁、梓潼、绵阳,到了悬崖峭壁的开元场头,只能停车歇脚,入住滔滔涪江之滨的办事处。待到次日,车上大船,摆渡过河,才继续向前。一九六○年代,东方红大桥浮出水面,涪江两岸天堑通途,感动了高昂的龟山,人们从与水俯仰船低昂中解脱出来,可以信步转瞬江两岸,人轻松,步安稳,往还时间又还省。现在,与时俱进的新千年之后,无论翁姑,还是稚子,登上龟岭,就能见那蜿蜒涪水之上,浩荡江流之表,科学城大桥,东原大桥,东方红大桥,富乐大桥,一号桥,如锦瑟繁弦,缤纷其上,汇奏天音,妆点一城。放眼一看,多少心绪激荡之子,情不自禁端起相机,举起手机,玩起了摄影师的雅艺,只在翕忽之间,天与地,山与水,楼与城,人与景,晴明或朦胧,喜兴或妖娆,遥远或近前,枝蔓与简约,卓现于眼帘,印入于脑际。

但是,日新月异的绵阳,与沧桑破碎的曩昔,变化何止这些呢。老人从自己的身历出发,感受的是近百年间的变化,而这座峨然高耸的巨构,却透显出上千载的风云际会,历史富藏。

一千三百多年前,绵州来了位李贞刺史,演绎了一段传奇。其为唐太宗第八子,贞观5年(公元631年)被封为汉王,贞观10年改授原王,后又改封越王,赐实封八百户。这个“才王”“颇涉文史,兼有吏干”。显庆(公元655-661)年间,高宗为控西南,拓疆服夷,三王(汉王、原王、越王)加冠的李贞,以皇兄(高宗李治为第九子)身份,于公元656年坐镇西南,以忠孝为本,仁义为先,昭示天下,驯化百姓,既御吐番东侵,又护京畿长安,功业登峰造极。国库为此拨银50万两,敕建越王楼。

楼是修了,但这个文武兼备之主,却难善终。公元683年高宗驾崩,中宗即位。公元688年,女后则天称帝,徐敬业、骆宾王谋反。李贞之子、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发兵讨伐武氏,未成被杀。李贞情知父子相关,只好率兵响应,攻陷上蔡。武则天命左豹太将军鞠崇裕统兵十万与战,贞败服毒,终年62岁。

历史是人造的,龙庭更替,各演风流。而风物却蔓传千年,历久弥新。当年昂昂州府,用杜甫的话说,“绵州州府何磊落,显庆年中越王作。孤城西北起高楼,碧瓦朱甍照城郭。楼下长江百丈清,山头落日半轮明。君王旧迹今人赏,转见千秋万古情。”(《越王楼歌》)的确是一段点染绵州的辉煌。那越王楼,非一般的州城景致,非一般的王霸之气,远眺京华,近睨锦城。与那段彪炳历史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作下一个不远不近的注脚,尽管这种富丽夹杂着皇权与压迫。不过用历史眼光看,确乎为经济,文化繁盛的浓缩剪影。

这一点,我那文化程度不高的岳丈可能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他经历了旧中国几十年的颠沛流离,对动荡不安有深感触。抚着这些雕梁画栋,瞧着那些翘角飞檐,老人的眼里又浮现出混浊。从那深而幽的目光中,我品出了这楼的沧桑感。

是的,在蜿蜒起伏的历史线条上,越王楼也随着过山车一样的时政,数度毁,建,损,修。唐末兵燹的荒芜,宋初不慎的大火,元代虔诚的修复,明代恭敬的重建,以及又一场大火,彻底的烬毁,湮灭于草芜,写尽了斑驳与忧伤。于是,从不少诗歌里,都能曲线地感受到。唐人崔子向有《题越王台》:“越井岗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木多年无子孙,牛羊践踏成官道。”宋代诗人有欣慰,陆游《登越王楼》写道:“上尽江边百尺楼,倚栏极目暮江秋。未等便作衰翁住,两足犹堪踏九州。葡萄酒绿似江流,夜宴唐家帝王楼。约住管弧呼羯鼓,要渠打散醉中愁。”清代王士祯感慨万千,作《渡涪江》以酬,“涪江江水抱山流,不见唐家帝子楼。记得江东诗句好,淡烟乔木是绵州。”

我在绵阳生活已26年,也目睹了这个文化载体,复建之崎岖。1989年9月,市府决定重建当代越王楼,结果,十一年后的2000年5月工作才铺开,2001年10月24日开工,2005年1月莫名其妙停工,迨2007年12月3日续建开工,2010年12月完工,2011年10月28日,终于竣工验收。

想新千年时,我在龟山近旁的花果山上,对着甘、阿、凉、宜、泸、乐的中专生,眉飞色舞憧憬道:再过两年,等你们从中专毕业,就可以在盛唐气象的越王楼前留影,带回各自的家乡介绍宣扬了,结果,学生们走了一群又一群,十多年后的2013年,人们才走进这厚如帝阙的唐家楼。历史真的很沉重,除了岁月的痕迹,还有人为的缭乱。就算政通人和的创新年代,仍有这样那样的羁绊。好在今天,龟山遗址,越王楼终于翼然其上,占地84.2亩,高耸99米,以唐式昂斗飞檐歇山式之姿,傲然挺拔,负当今仿古单体建筑之最,俯瞰全城。有人说,黄鹤楼大气,滕王阁才气,岳阳楼秀气,而绵阳的越王楼,则侧漏霸气,不知能否博得掌声,但因势龟山,凌空而矗,一衣带水,四极相拱,朝迎旭日之东升,夕送涪水之南流,呼风唤雨,流光溢彩,确乎有王者之象。

是啊,在绵阳城里,芙蓉溪跳着舞,安昌江合着拍,平政河诵着诗,涪江唱着曲,而旗山上的富乐阁,西山上的子云亭、延贤上的南塔,都应和着,这龟山上崭新而又厚重的崇楼,成为难得的风景。

二○一三年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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