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洛水村

这地方来过好多次了。虽是秋裹伏，艳阳三十多度，心里惦着那群雕塑般质朴的老少，我又出发了。

曲折的魏柳河边，是三国时期蜀国南郑侯魏延的封邑魏城，斯地庠序发达，交通便捷，农商并重，物贸繁荣，成为绵州历史文华与社会物俗的绚丽画卷。直至今日，桂花书院仍是书声琅琅，火烤饼子依然口碑载道。走在路上，放眼四野，广袤平畴，碧绿盈双眼，金黄浸喜悦，分明又是一个水旱从人，丰收满仓的幸福之季。

水泥路略微仄窄，却格外的平整干净，宛如素雅的玉带，缠绵地铺向远方，妥帖流畅。离开魏城一刻钟车程，就进到名字大气的柏林镇地界。在三国狼烟弥漫的道边，在大唐天子逃难的路旁，竟有这样名唤柏林的老镇背景，不能不令旅行家们大跌眼镜，处心积虑翻箱倒箧地探究一番。

确实，这里曾经有过域外的传教，时移世易，风烟俱尽，人们仍然忙于晨出夕归的田园种作，只是因为没有文化和技术，对于土壤翻犁，沟垄起垒，杂草芟除，种子选育，幼苗栽莳，扬花起穗，虫害收拾，水肥把控，并非头头是道，井井有条。仅仅依凭着上辈的农谚，自己的摸索，在水稻、小麦、玉米、红苕、油菜、时蔬间起舞弄清影，晨昏理荒秽，充盈着自给自足的饱暖。他们忌惮的是老天发威，长旱不歇或者暴雨连绵，虫患不禁或者化肥掺假，让他们的可怜爱子或心疼孙辈缺吃少穿，这里边流露的，是毫不利己的仁怀和慈爱。

因为帮扶，加上联系，我便很多时候，都要来到这叫做洛水村的所在。事实上，这些农户，并非人们想象的揭不开锅，穿不出门，相反，家家都有宽绰的宅基，雪白的屋面，青灰的墙沿，敞亮的厅堂，他们欠缺的是没有现代农业支撑的种植和养殖，需要城里有文化有能力的集体抽助一把，因缘巧合，单位便与村上结了对子。

车经过邓家大院不久，思路便在终点收回来。走进联系户的精致小院子，发觉往次所见的屋构，并没什么变化，而庭院的晒坝，却铺洒着谷子、玉米，堆层厚密，籽粒饱满，色泽黄澄澄，金灿灿，不是说要稀晒吗，咋如此密密匝匝的？哦，收获丰饶，而晒坝局促，只有多翻几回，多晒几天了。这秋老虎的强烈，对人众是痛苦，对晒粮正合适。再看看四面，茂盛地种植着应季的蔬菜和苍翠的竹木，好一处田园风光所在。

社长左思均，一位地道的庄稼汉子，头发短而白，面颊潮而红，手粗如棒，身壮如牛，但是，言谈之间，斯文得如同邻家媳妇，一点没有城郊住久了精于算计的二农民的狡黠。每每裂嘴一笑，更是憨态可掬，仿佛心无芥蒂的弥勒。

“今年收成不错，天老爷抽活，人勤地不懒，加上可以打点小工，大家伙觉得日子还不错。”

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

五一二大地震后，并非极重灾区的游仙，好多地方的房屋不同程度地坍塌，裂隙。单位还好说，易得到对口的支援，而散居的农户，因为没在北川平武江油安县，伸手的底气不足。但是，上下无靠的农民，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干部也是受灾者，硬着头皮向上级争取，结果还不错，恢复重建不给现，每户补助有四万。我们来到洛水村六社的时候，一幅重建图，才完工的新建筑，正在垒的半成品，刚划出的住宅地。六七十岁的老妪鹤叟，明显比城里细皮嫩肉的一群，肤色更棕红，皱纹更清晰，手脚更粗糙，声音更豁亮。即使是才入门的画家，也易抓住他们的形体概貌，五官轮廓，面部色块，细部特征。即便是最怠惰的思维，都能听懂他们开门见山，直切爽快的想法，“还是如今政府好，房子倒了给补助，你们送来米和油，烧锅做饭再不愁。感谢组织，感谢你们。”其实，我们送的，杯水车薪，一袋米一桶油，品位再高，能吃几天几月，关键是有长远的扶助。这也没太大问题，人多力量大，集思自广益，请来专业人员，仔细调查，深入分析，谋划一村的发展，很快，因地制宜，因人施策的帮扶思路落实了，栽桑养蚕，种玫瑰花，养殖生猪。至于怎么做，请专业人员辅导。

几次沾着泥土的具体帮扶过后，我们组织单位的男男女女，在人寿年丰的春节，和联系的十二户人家一道吃年饭呢。也是哦，在空气清闲，环境轩敞的农家院坝，觥筹交错，拈香嚼软，那个喜出望外，兴高采烈，仿佛得了神通，回到少年。于是，火红的灯笼挂起来了，大红的喜字巴起来了，金红的对联贴起来了，脆响的炮仗爆起来了，清鲜的土味漫起来了，燥辣的酒杯端起来了，划拳的酒令喊起来了，憨厚的眉弯笑起来了，形成一幅和谐生动的群乐图，宴乐图，城里人把它凝成记忆，农村人把它变成回味。

卸下了实用的生抽老抽，蒜醋陈醋，又一一送到每位面色红润，笑逐颜开的大爷大娘，老哥老嫂手上，似乎完成了任务，我的心却又漾起微澜。这是一群多么朴素的老乡哟，他们从没主动要这要那，从没挑剔赠送的贵贱，从来都高高兴兴，从来都谢天谢地，从来都勤恳劳作，从来都俭朴生活。我们仅仅做了力所能及的，送过米，送过油，送过肉，送过糖，送过酒，送过饮料，贴过春联，挂过灯笼，做过防火防盗防事故防诈骗宣传，其实，大多是文不对题的浅表关心。但是，做了跟没做，真不一样，毕竟，人是感情的动物，走进洛水村，你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了解到，新农村建设带来田园可喜的变化，你能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改变着，自己对于朴实农民的真实认知，对于农村变化的欣喜感受。十多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地走进了北川的陈家坝，梓潼的仁和，三台柳池镇一碗水村，涪城杨家镇王家桥村，游仙柏林镇洛水村，一步一个脚印，一回又一回体验，真实地触摸到这个伟大国度的发展，虽非日新月异天翻地覆，绝对旧貌新颜耳目一新，是真的。

二○一二年八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