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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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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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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群像

篾匠

在没有控制生育的年代,小伙伴太多了,三天打架两天角逆,演不完的全武行,表不尽的悲喜剧。我怕责罚,一个人跑到篾匠王师傅那里看清净。

他住的屋子小,屋外却是四五丈深的通庭。房顶四面,是明净的亮瓦,中间还有一眼天井,通庭便显得既清白,又透气了。

这么大的空间,装盛的都是竹货。一边是长摞着的成捆的慈竹。一边是齐码着的高堆的箩筐。竹之多,可呼之为竹原,筐之繁,能叫它筐山。分明就是青绿世界的莽莽苍苍,天地一色,简直就是箩篼物件的叠床架屋,列队出征。创造这样风景的,是了不起的艺术家。但王师傅脸上,没有丝毫的悲或喜,怨或怒,平静如牧野秋树,淡定似巴壁枯井。

他捡过一根修竹,左手抬竹根,右手执利刀,又准又快地砍切疙笆。为什么从头至梢,是怕从嫩梢下去,伤了竹身。接着,换把旗刀,循圆底直径,对剖各半。那声音,脆而且坚决,响又还干燥,仿佛凌空炸雷,跃马飞鞭。通拉下去,又若轻松剥玉,随意撕锦,立时就见到透着浅绿的白了,青幽幽,白生生,好清鲜脱俗啊。再剖再分,一条条银柳绿绦,一缕缕玉枝瑶蔓,便在他手下波浪起伏,跃动翻飞,就象舞台上兴奋的琼林欢歌。还没完,他又换一把稍轻的薄刀,将细裁的每一根,剥削开来。这活,就如女红,要慢而柔,细而谨。不多时,青的更韧,白的更素,各行成行,等待入伍。

脱下线手套,选出寸宽的竹板,他横排纵列,组成结实的篼底和四张的经条。之后,换上坚韧的青篾,两只手便象舞蹈一般,迅捷地在线条之间,指挥着纬线。只见那置于双膝之上的蓝布垫的竹底,激动成怒放的鲜花,不停地圆转旋扭,摇曳生姿,发出兴奋的浪笑,及至最后,收敛喧声,成熟为一筐文静的盛物。整个编筐过程,也就是一二十分钟,却是他的心领神会,手眼到位,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而那些先前毫无生命的竹片蔑条,仿佛得到了神授的活力,竟然一改寂寞,婀娜起舞,灿烂多姿,令人目眩。经过这样心潮的起伏,应该是有些表情的,但累得看不出丝毫的王师傅,却岿然不动成一个姿势,卓然成峰。

仔细审视,这些成品之中,大筐粗犷而有豪气,用来转运货物,装盛旺实,得两人抬。小箩细致而绵密,适宜挑担物件,长途短路俱可。总之,都是结实而耐磨的。可再经事,也背不住每天繁复的折磨。所以,篾行门口,经常是十天半月,就有几拖板车的“转运”。

岁月流逝,那些头帕披成哥萨克式的,披成老红军式的,披成捻党式的,披成起义军式的,或围成坎肩式的,围成背心式的,围成披麾式的搬运工,挑脚工,偶尔浮现于脑海。而干坐静室,挥舞柴刀,拨弄竹丝的王师傅,总让我挂怀。

竹之多,可呼之为竹原,筐之繁,能叫它筐山。分明就是青绿世界的莽莽苍苍,天地一色,简直就是箩篼物件的叠床架屋,列队出征。创造这样风景的,是了不起的艺术家。

捡竹,执刀,砍切,对剖,脆决,干燥,剥玉,撕锦,剥削,编排,旋扭,收尾,编筐,成品。

仔细审视,这些篾货中,大筐粗犷而有豪气,用来转运货物。小箩细致而绵密,适宜挑担物件。

石匠

蜀地多红壤,既疏脆,还粘。于是高粱枫红,烧酒喷香。但红壤薄,挖几尺,便有坚硬的岩石。有岩石就有石匠的身影,和他们的吆喝。打石头要骨头硬,有蛮力,是个苦差,但那年月,做啥不苦哟,泥瓦匠一身稀脏,挖煤匠二筒放光,小菜贩半夜起床,车把式通宵奔忙……只有革委会,市管会那几爷子,白生生嫩胴胴,可那阵营,你挤得进去?

夏天的太阳不偷懒,六七点钟,已红如炭圆,镇外的梯子岩,早已闹起花儿开了。徐石匠抡着锤,嘴巴还不歇气,“呀,呀——嗬嗬,呀,呀——嗬嗬,哟——嗬!”那长声吆吆的声音,又高又飘,就像一根细钢丝弹向空中,又细,又尖,又韧,又远,收尾却急促,浑厚,俨然弹性十足。听过之后,就见五六十斤的大锤,划圆身形,由高而下,落在开山片石的锲子上,当的一声,脆响沉闷。而锲子则向石岩石壁石砥石翘,深入芝麻大的一截,晃眼一看,还以为没动。循环往复几十下,就有深窝,就有裂纹,就有缝隙,就有沟槽。这个时候,大锤就可以暂时休息,让给长长的钢钎,或者折角的拗撬。随着一阵异口同声的“嘿着”声,那长长的,大大的,重重的石疙瘩,就被拗开了。那种撼山易的成就感,就和着汗水,与大嗓,在空中砸开了花,甩向远方。

旷野呆久了,石匠也如山,粗犷,坚硬。再高峻的石峰,再陡峭的石崖,再深奥的石窍,再狭窄的石缝,他们都能勇敢跟进,小心而坚定,沉雄又果敢地开凿。打石头不是开矿山,不会用炸药,叮叮当当就成了主旋律,交响乐,合奏曲,惹燃了寂静而辽的田野山川,成为原始而刚烈的律动……

也有斯文的,那就是一条接一条的石料从石壁上抠下来,扳下来,被二锤,錾子,改成方正的形象。先用锤刃,直接砍切突兀而不整的边,再换锤头,在石体的六面,敲錾细剔,纹出平行的斜线,均匀如梳,万千成络。原来那些有楞有角,无拘无束,桀骜不驯的懵懂顽劣,一下子就藏拙隐粗,低眉顺眼,整齐有序起来,如村姑之收拾,天然野趣,俊俏整洁。

青片石上,经平口錾,尖锥挖,还可以雕花,画图,或山水,或竹林,或花草,或鸟兽,或祥云,或日月,或财神,或仙姑,花样百出,玲珑如玉,分明粗犷之中的灵秀,土俗之上的高雅,石材生就的佳作,工匠凿出的艺术。

无论及錾而碎的泡砂石,遇锤不裂的青砧石,经过徐石匠的鬼斧神工,精雕细刻,都会乖乖地打磨成大街的石板,庙台的廊柱,百家的屋基,千户的门枋,修饰成路沿儿,门墩儿,洗衣台,石梯子,甚至雕琢成推豆制浆的石磨,杵米捣面的碓窝,舂椒碾药的沙锅,饰墙嵌窗的展板……

风烟飘荡,江河不歇,皇天厚土,砖石不灭,因为,历史就是这些创造者书写的。

铁匠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农耕文明仍如影随形,洋溢在我们周围,又给我们以滋养。那时候人小,经常跑到镇上的铁业社,看一群光膀子男人打铁。铁业社是集体的,铺里有三五人,胖瘦不匀,却都是健硕的男人。

每天,铁锤与铁砧的嘎金切玉之声,弥漫在小镇的宽闾窄巷中,为肃杀而枯燥的生活,装点响亮又清脆的乐音。人们习以为常,谁也没有去追究噪音扰邻,环境污染之类。我倚在铁铺的门枋之外,两眼直直地盯着风箱旁的烈火,与出入其间的金红铁块,看各种青褐棕黄的生铁,经炉膛一段时间的火炙,烧得红亮鲜明。说来也怪,原来熟视无睹的暗黑玩意儿,接受了烈火的洗礼,竟变得如此温暖而生动。

铁匠也不言语,也不再拉风箱,转而左手用尺长的铁钳,牢牢地夹住那红亮鲜明的一截,置于黑熟的砧上,右手抡圆铁锤,振幅不大地敲打。对面还站一个英气十足的年轻后生,双手执锤,抡圆猛砸。两个人你来我往,轮番使劲,叮叮当当,默契伴奏,形成一段疾风暴雨式的铁的交响,给寂静而沉闷的小镇,以清新的鼓点和亮色。一阵粗敲,劲猛而刚,势大而雄,不消一刻,厚的变薄,薄的拉长,圆的敲方,方的锤尖。于是,不同形制的锄、铧、耙、镐、锤、撬、镰、刀、钢扦、錾子、铁环、挂钩、火铲、火钳、火钩、火门,就出大样了。我当时感觉神奇,这冰硬的毛铁,怎么经火一过,就变得这么听话,成为各种各样生活中见得着的物件了。

铁匠手执长钳,夹住这鲜蓝生红的玩意儿,往旁的石缸里轻轻一杵,立时就发出“瞿、瞿、瞿”的欢快的声音,现出指拇大的带响的水泡,冒出小股的几缕轻烟、灰烟或白烟。轻松熟练的整个过程,简直是一回随心所欲而又恰到好处的艺术创作。如是三五回,烧了敲,敲了淬,淬了烧,再晾在一旁待冷却,直到累积成一排排,一摞摞的成品,整齐有序地码放在室内的展台,静待需要它们的田夫野老或三边两户挑选。

铁业社的伙计,都习惯赤着上身。为防火星四溅,胸前总是挂着一硬壳的大围腰。围腰外露出来的,那肩颈双膀,是黑里透红的酱色。尤其是双膀,粗壮圆实,强健有力,比起那些健身房堆出来的格里鼓包,箍筋暴胀,要流畅得多,光润得多,也受看得多。这得归功于每天使转不停的抡锤。后来才听说,他们每月的口粮,是37斤,而普通居民,年满12岁后,才25斤。

如今,风箱,炉膛,铁砧,淬池,大锤,二锤,长夹,短钳,铁渣,浊水,壮汉,烈火,依旧在大脑中闪动!无论是赤日炎炎的夏日挥汗如雨,还是冷风袭面的冬天炉火彤红,打铁的画面,铁匠的雄姿,铁具的湛蓝,都那么清晰如睹,仿佛恒久不变的人生风景。

纸盒匠

隔壁是供销社的收购站,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扯的,恭的,庄的,谐的,我都很少在意。再隔壁就是秦大姐。她的执业,是纸制品,因而那间屋子成为小镇有名的纸盒铺。铺子里面有横格的高柜,壁立靠墙,每格内储着红白蓝黑的刀刀纸,整齐而丰厚。倚门是宽平的大柜台,因为又长又阔,足以眠人。黑漆磨亮的面,平素间擦拭得可以照人。里端摆放着长近两尺的薄片弯月刀,轻而且亮,锋锐自不必说,还时常启砺刃口,怪吓人的。再往里是尺长的镇纸。石材大抵是花岗岩,但图案略陈,棱边光滑,显然有些年月了。再旁,就是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毛笔和一方墨海。几碟有金粉、银粉的调色彩盘,这些构成了秦家主妇工劳作的主要工具。屋内里边,稍显暗黑,不时堆放着些竹节干篾,扎结模型所用。

秦大姐的刀工,相当熟练,只要额准了纸的间距,一折两折三折五折,右手执刀,左手轻压纸沿,将略圆的刀尖往厚薄的纸隙一伸,随即便是沙——沙——沙,整齐而清脆的切割声。而纸的切口,宛然整齐如砥。觉得这样好玩,我也试过两回,只是刀轻如叶,刃利似针,加上刀长手短,纸轻腕重,操作起来很让人担心。

不同色彩,不同宽窄,不同长短的纸裁好后,就往那已经编篾,结绳,绑扎好的竹架上敷纸了。这活儿表面简单,却要求纸片合度,糨糊匀稠,排刷到位,用力恰当。偶尔,还得用小号的毛笔,蘸些许的米糊,探进沟缝、尖隙之中,滋抹贴实。在大样出来之后,秦大姐便扫去竹须纸屑,腾出宽净的台面,细心而熟练地往纸建筑上施墨上粉。用笔之工稳,敷色之精当,画描之细腻,出彩之雅致,多少年来,无出其右。也就是一两个时辰,一幢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的缩微建筑,但呈现在众人面前,令大家颔首称许。那是破四旧,扫除封资修的年代,谁又敢狂呼呢。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只觉得她那双巧手的神奇。

当我明白那些都是化给天上地下的人之后,陡然增了些后怕,毕竟年龄还小,啥子无神论有鬼论的东西,根本不懂,只晓得大人经常整些玄龙门阵,阴阳怪气的。但仍然感喟,造化弄人,如果秦大姐在美术学院,在画家作坊,那些玲珑成果,不就成了艺术品了吗?所以,那磨亮的大柜台,叶薄的大弯刀,磨棱的大镇纸,盛粉的大彩盘,以及她形形色色的纸扎艺术品,总让我伤感她艰难的生计,凄苦的人生。好多次, 她和与她一样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牛鬼蛇神们,被揪斗,被游街,而且戴着尖尖帽,牛角帽,马脑壳,大白牌。我就在想,她怎么又必须打扮得那么丑来展示嘛,她应该是小镇上默默无闻而扎实伟大的艺术家呀,因为她从不缺勤奋,从不叫痛苦。唉,谁知道呢,那个年代,那种世态。

弹花匠

易弹花也算全镇闻名了,那一手绷绷绷,响彻一街,你很容易就记住了。或者,见到那个全身灰巴拢耸,如白雪飘过,或满身洒盐的仙翁,那一准是他。

他喜欢在正大街的宽阔廊沿下,摆两根长凳,垫几根木棍,铺一张篾席。然后,铺上那如雪的棉花,大致匀净地哈开。这泡一堆薄一团的棉花,如湛蓝长空中的白云,袅袅娜娜,柔柔软软,增添了古镇的纯洁与妩媚。很快,就有小孩围过来,看这百变的孙悟空,耍出什么花样。

一根韧性十足的竹棍,插进他背后的束腰之中,绕过后背,肩膀,弯弯地伸向头的前上方。一把长近两米的大木弓,把那向天的竹棍,坠得沉沉的,紧紧压着他的脊背,好在他个子不高,又很墩实,要是其他人,不整出骨折,也要抑成驼背。

易弹花戴上口罩,左手平执着大木弓的梳柄,右手举起硕大的木纺棰,由上向下,敲击牛筋做的粗弦,弦受打击,立即发出绷、绷、绷的声音。这声音沉闷,雄浑,穿透力强,霎时就扎进左邻右舍的耳鼓中,嗡嗡作响。随着弦音外散,弦丝猛颤,那些轻铺在篾席上的棉花团,便如触电一般,丝丝缕缕被震动,掀开,挑拨,轻扬,饱绽,翻飞开来,而细雪似的棉絮,也如炸云一般,氤氲在我们眼前,那个舞动纺棰的身影,立即就幻化在白须白毛的仙境里了。

这样一丝一厘地往前敲击,得千锤百炼,单从时间上,就把人们从乐感悠悠的抒情愉悦,敲到单调乏味的嗓音刺耳,直到愤怒地当街詈骂。但是,绷绷绷的声音,并未因歉疚而停止。这种腹中空空的坚持,腰上拗着,背上抵着,肩上压着,头上坠着,真不好受。还没完,得手不停挥地往下敲,增加沉弓的力量,使裹紧的棉花梳理开来,这可不是百米短跑,而是万米竞走,没耐性,根本玩不转。

起起伏伏的丘山,变成了一垄茂盛的棉花糕,泡泡的,肥肥的,方方的,白白的,与之前的横七竖八,卓然两样,易弹花真会打理这些纠缠不清的棉花呢。他取来一张竹帘,覆向白糕,转眼,一尺多厚的白糕,就压成高约两寸的棉胎了。翻转过来后,就见帘子四方,冒出齐齐的竹钉,仿佛训练有素的站岗士兵。他手持一根细韧的牵竿,像钓鱼一样,钩着比较粗的纱线,横平竖直,左斜右倾,循环往复地布成网状,纵横交错而整饬有加。

还没完,他拿出一个尺多宽的木制圆盘,在棉胎上不停地压磨,左转,右旋,上推,下拧,让那曾经松泡的棉胎,变得平贴,坚实、牢固,坦克碾压一般,来来回回二三十分钟才算结束。精疲力竭的时候,崭新暖和的棉被诞生了。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得雪花飘。”时间的尘沙,模糊了世人的双眼,偶尔,我还忆起如雪的飘飞,闷雷的声响。

钟表匠

镇上的罗伯成会唱戏,经常扯起嗓子“姑——姑——啊——”,长声吆吆地惊叫唤。但他不忌生冷,吃得燥辣饕餮,最后嗓子就倒了,成了公鸭,只好修钟表。在川戏团玩的奢侈,这时候成了他混饭吃的家当,什么瓦斯针,欧米茄,罗马表;什么海鸥,云雀,上海牌,只要他一上手,嘿,分分钟搞定,刻刻钟走人。

那时候小,我和小伙伴总是围在罗伯成的摊子前,接受他的炫技和逗弄。

他拿起一块表,左右端详,然后捏紧表带,贴在耳门,细听一会儿,如果不过瘾,还轻摇几下,再听,直到朝看客们点点头,算是哑巴吃汤圆——心头有数了。这个时候,他取出小而硬的螺丝刀,三拗两撬,背壳就取下来了,然后把表展示给我们看。那里边简直是万千复杂的世界,大大小小的齿轮圈圈儿,一个挨一个,一个套一个,一个推一个,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看不到两分钟,清晰的双眸便眼花缭乱了。这么小的范围,咋会装下这么多的东西,而且各行其道,各行其事,太复杂了嘛。

他用小镊子,拈下这个,摘下那个,擦擦这块薄片,紧紧那颗螺丝,再逐一装回去,拧紧盖好,对好时间,转几下发条柄,嘿嘿,轻微又清楚的哒哒、哒哒之声,响起来了。当我们惊诧他鼓捣的神奇时,他就像联诊所那个有名的老中医,治好了一个疑难杂症的病人,脸上漾起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我,罗伯成,修表的手艺,不摆了。

但他也有麻烦,镇上那个歪人,从成都带回一块瓦斯针,到处炫耀。听的人不服,说大城市不要的东西,不算新鲜货。歪人急了,说这洋货如何神奇灵光,经得起铁敲火燎油煎水泡,不行就试一盘。果然,磕磕碰碰沾了油水后,仍哒哒作响。但没得两天,就停摆了,只有找罗伯成。罗伯成撇撇嘴,这么精密的玩意儿,咋能敲燎煎泡嘛,热胀又冷缩,是个人都要打贼摆子,铁敲又撞击,不伤筋动骨才怪。

当歪人昂起脑壳横起走的时候,一镇人都晓得,他的瓦斯针又能铁敲火燎油煎水泡了。可好景不长,哒哒声变成了镗镗声,且每隔一天就慢五秒,没得几天就慢半分钟。歪人毛了:“罗小脸,你娃下啥子烂药,我的精贵名表啷个成了老爷车?拿话来说!”

“你要臭显摆,又要赶时间,已经稀烂了,哪能完全复原嘛。只好将就瓦斯针的框框,装块上海牌的芯子,修来能走了,已经是你前世修福积德了。”

“放屁,你虾子偷梁换柱,谨防老子不认黄!”谁不知道罗小脸是个怂货,从川戏团的头牌跌下来,已经脸面丢尽。

“不认黄又啷个?”罗小脸把脖子往前一梗,“不就是一刀儿吗?来呀,来呀,割嘛!给你娃喊醒,除了成本,钱都退给你,从今往后,莫再找罗大爷给你医表了!”话说得梆硬,但从此以后,修钟表的生意就害了瘟,冷秋八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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