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瀑碧玉

仲春四月，天气十分凉爽，踏进黔北，一派清荣峻茂。和南来北往的游人一样，我急切地想探访这个地球上“千瀑之市”、“丹霞之冠”、“竹子之乡”、“桫椤王国”、“长征遗址”的地方，赤水。

是的，长期以来，赤水给我们根深蒂固的印象，是毛主席用兵真如神，是红军四渡，是国民党反动派无能，是黔军双枪。但是，细斟赤水，其实还有神秘莫测的一面，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自然风光。

从地理位置看，赤水，北接川南铁打的酒城，东邻火烧的直辖新贵，成为黔北通往巴蜀的重要门户，锁钥要津，也是无辣不欢，酸辣与麻辣剧烈碰撞和热烈交融的纽带。

从地形构造看，赤水，是云贵高原向四川盆地悠闲过渡的巨大缓坡地带，海拔从一千七剧降到二百米，便形成了谷深坡陡，沟渠纵横，风化侵蚀，美丽壮观的神州丹霞地貌。

从植被资源看，受特殊地理气候影响，阴差阳错，赤水又成为一级保护植物、侏罗纪时代孤品的“桫椤”的天然避难所，其4.7万株的海量，以及上百万亩的竹海，蔚为大观。

从流水储备看，赤水意即红色的水，其发达水系堪比毛细血管，352条河溪，数量众多的湖泊，再加上浩瀚无垠的竹海、常绿阔叶林植被涵养的水源，构筑起亚洲最大瀑布群。

有了这些诱惑，我便及时发动起快乐的心情，准备好怡游的装束，向着此生从未涉足的贵州，和她媚力无限的瀑布，被国务院旅游资源考察团称之为“万竹之园”、“小家碧玉”、“没有败笔的景区”，四洞沟，出发了。从泸州，经合江，过九支，进赤水，到大同，四洞沟景区就在眼前了。正中的牌坊，四根径尺朱砂立柱，中间高，两边低，托起两层琉璃瓦檐，中间的镜心位置，飞花廊住之中，是黑色大理石面。石面潇潇洒洒地书着四个遒劲有力的行草，四洞仙境，显然是佛学名士，书坛巨擘赵朴老的手笔，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安宁飞升的儒气、静气、灵气、仙气。

走进竹林深处，但闻水声潺潺，与清流款坎出的琴音相应的，是凉爽浸脾的天气。人们漫步其中，无忧，无愁，无虑，无想，仿佛到了凯南电影的十字小溪，抑或梭罗散文的凡尔登湖，与世隔绝而心灵超迈，景致幽深又落英缤纷，根本不是匐然作响的壶口瀑布夺人心魂，抑或巧夺天工的黄果树瀑布氤氲迷茫，争奇斗艳的珍珠滩瀑布琳琅多姿，雄浑宽广的尼亚加拉瀑布气象万千。这些声势赫奕的名流，均不可比较。置身这里，能放下的是优雅的散文或娟秀的诗行，不是汹涌澎湃的冲动，不是招摇过市的妖艳，不是汩汩滔滔的宣泄，不是幕天席地的铺排。

于是，我踱到简约的介绍文字前，了解大概。景区为一段约4公里的山溪间，按大致相等的距离，从上到下排列着四级跌水瀑布为主体，构成赤水飞瀑翩跹的山林气象。四级瀑布的瀑宽，大约都在四十米左右，落差高的有近五十米，而且形态各异，神韵俱佳。瀑布周围，有双船石，神龟石，太皇石，老鹰石，天书石，树抱石，观景台，观瀑台，观音庙，仙人沱，仙女榕，槐荫树，红衣桫椤，水上盆景，青猴偷桃，金猴守桃，鳄鱼寻食，十二生肖，银珠跌宕，倩影双双，休息亭等，值得怀揣各类俗思者，或站，或坐，或行，或立，或仰，或脁，以此洗涤尘烦，超然世外。

说得这么神奇，人们身不由己的向前涌，先看看这第一瀑的水帘洞瀑布，究竟如何的吸诱眼球。循着轰鸣的声音，流溪由眼前的平静宽阔，变得窄狭而急，如玻的质感在递减，似捆的形状在奔流，色泽由绿而深，狭谷的聚声效应，让两边的绿树，静石，变成深邃的幽径。映入眼帘的，是不高不矮，宽约40米，高约30米的一挂珠帘，只是匀整的白纱一般的细瀑，挨挨挤挤，邀邀约约，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在平齐的顶上，齐头下冲，奋勇跳池，于是，雪一样的宽银幕，以声若雷鸣，气势万钧的形象，终年挂在峡谷之中，上演内容简洁，精神亢进的飞珠溅玉画面。这要是给丹青妙手瞧见，直可以画一幅“走遍大地神州，醉美多彩贵州”的飞瀑小景，以映春山。

多少人试着前行，钻到银霰飘飞的“水帘洞”里边，由内向外，仔细打量这瀑布的壮观，的神奇，的细致，的生动。自然，雪沫玉花，总是毫不客气地与你撞个满怀，浸进你凉悠悠的心思里，不能自拔。

人们还沉醉在水帘洞瀑布的宽阔温情里，我已向着八百米外的第二瀑，月亮潭奔去。茂林修竹之中，月亮潭瀑布也只40来米宽，但高差仅有10米，算不上雄伟。也因此，她那婀娜多姿的弧形轮廓，如牛角银梳，似弯刀新月，呈现出小家碧玉的玲珑秀色，和乖巧活泼的童稚雅趣。瀑布两侧和后方，掩映着浓密幽深的苍翠竹林，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眼前的峡江玉牙，秘地亮簪。因为瀑布的低矮温柔，倾泻下来的山涧，便汇成了一汪既宽又阔还平静的黛绿潭水，与左右前后的写意竹林，浑然一体。写着“月亮潭”朱楷的名碑，静静地伫立在水岸，提醒你拍照可以，下水可要小心。不要小看这媚惑幽渺的一潭，隐居四洞沟的清末秀才黄之三有诗盛赞：二洞滩前偃月弯，泉水飞尺注深潭。悠悠滚滚波涛涌，浪沃山花落叶船。诗有味，景也妙着呢。月亮潭水帘后岩窟有一棵奇树，树身向上斜挑，然后抛物下垂，吻向瀑潭。树冠叶密而无花，树根盘错却结果实，被封为”槐荫树“。

再往上走，是第三洞的飞蛙崖瀑布，与前边的水帘、月亮不同，这一处瀑布突出鸣蛙动态。瀑宽也在40米上下。高度却有20多米。这个宽度与高度，本来也是壮丽有致，气吞万里如虎的，谁知天意弄巧，地形生异，在瀑布天际线的中间，硬生生向前凸出一方巨石，仿佛济公活佛的船形帽，又如时髦演员的飞机头，更像伏于崖边，状欲飞翔的有志青蛙，愤愤然不甘草野，昂昂然俯瞰丘壑。飞蛙的努力，将两边冲断的银瀑，幻化成飘飘欲仙的雪髯，或者孜孜问道的哈达，丰富着这一挂瀑布给游人的艺术想象力。瀑布分片，马马虎虎成为一汪明湖，了无特色。紧邻崖边的一块平地上，安安静静地伏着一尊巨石，又维妙维肖地像一只呼应飞蛙的母蛙，俨然是在下边深情凝望，笃定鼓励的长者。其斜背之上，端端正正地竖写着“飞蛙崖”行楷，正适合心旌摇曳的红男绿女，当着天然背景，搔首弄姿摆pose。

四洞沟瀑布群能富藏四洞，在地球村也属罕见，而各具情态的诱惑，让人停不下探索的脚步。果然，最大的一瀑隐身最后，这就是冠绝一地的白龙潭瀑布。此瀑宽仅20余米，高却有60米，给人以居高临下，君临天下的气派。隔着老远，耳中便有瀑声如雷，犹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古代战阵。走近，但见天上雨雾弥漫，飞流直下，磅礴成弥天风流，笼罩四野。但是，你真要分辨过子丑寅卯，找出其中的瀑后神力，却只有细成雪沙，微如盐末的万千水分子，雾粒子，她们裹挟成一体，由高而低，由上而下，由小而大，由弱而强，浑元如沙尘暴，龙卷风，不，比沙尘暴，龙卷风，更纯洁，更妩媚，更奇丽，更妖娆，完全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玉瀑世界，山泉力量。此时此刻，多少人想到了谪仙豪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然也。有这样冲云破雾的奇丽壮观，承接风光的瀑下深潭“白龙潭”，也就飞珠溅玉，云龙风虎，滚沸似煮了。

四洞沟的奇特，不仅是每一洞有别具一格的特点，还在于丹霞地貌的奇峡深沟之中，桫椤竟然生龙活虎，摇曳生姿。桫椤原本是一种起源古老的大型树蕨，一亿八千万年前，与恐龙同生共荣，享有“活化石”盛誉。要探究中生代侏罗纪的秘境，这一片青枝绿叶，是远古原始“本底”状态的主要入口和主要切片。

四洞沟的奇特，除了自然界鬼斧神工，还有人类的出类拔萃，独竹漂。看那经验老道的壮男，形象俏丽的村姑，撑竿一点，蜻蜓点水一般，飞身踩上两丈长巴掌宽的水中楠竹，或金鸡独立，或乳燕欲飞，或竖马劈腿，或交叉翘竿。尽管竹竿湿滑，逼窄沉潜，但姑娘伙子身姿矫健，花式展演，不愧为苗家“水上芭蕾”。

不知不觉，就该回走了，但这黔北崇山峻岭之中的丹崖、奇洞、峭石、飞瀑、深潭、脉流、蹊径、翠竹、桫椤、竿漂、竹舞、穿戴……却羁绊着我的思绪，绝难收回。

二O一九年四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