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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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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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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求学生涯

1983年,我有幸从成千上万同学的肩膀上跃起,跨过千军万马走过的独木桥,跻身大学生的行列。

那时,全国的大学仅有三五百所,在成都,命名为大学而且叫得响的,只有四川大学和成都科技大学。成都大学虽为大学,并不盛名。其他的都叫学院,比如西南民族学院,四川医学院,四川工学院,四川师范学院,四川财经学院,四川音乐学院,四川教育学院,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成都地质学院,成都中医学院,成都体育学院,成都气象学院,等等,余下是一众的专科或中专,如商专,纺专,烹专,银行校,财政校,邮电校等等,尽管如此,不论本科,专科,或者中专,每个顺利毕业的,都分配得不错呢。如果是本科,英语过关,还能取得学士学位衔。

当挑着,背着行李卷的我辈,被大车接进楼宇连环,路径笔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校园,耳闻目睹远比中学优越的学习环境,心里自有说不出的喜悦。进校看完苏联黑白片《乡村女教师》后,能像瓦尔瓦拉到乌拉尔的沙特磊村一样,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很多人都充满向往,引以为豪。

从公共课到选修课,从基础课到专业课,从理论课到操作课,从学术课到修身课,学校还真没放松对学生灵魂的塑造,对学子心态的引导。比如今天看来很滑稽,最苍白的思想品德课,那时我们听得有滋有味。可能是经历了文攻武卫的岁月沧桑,共和国在痛定思痛之后,给我们开了这门在当时也算比较新颖的课的缘故吧。上课的唐志成先生(后任四川师大的副校长),如同讲中共党史的许郁馨老太太一样,并不对年轻、敏锐的学子进行苦口婆心的空洞说教,而是用近乎煽情的催人泪下,讲解得大家感同身受,眼眶尽湿。我在彼时的笔记里,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川师的历史与现状》:

抗日战争开始后,东北大学迁至四川三台县。抗战结束后,东北大学回迁东北。根据川中知名人士和教育战线有关人员建议,在三台的东北大学校址建起川北农工学院。以后迁至南充,更名为川北大学,合并重庆北碚的川东教育学院。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农工系调给西南农学院,四川大学,将华西学院(四川医学院)等院校的一些科系合并过来,于1952年11月11日建立,地点在南充市内,成为省属重点师范院校。1956年迁到成都市东郊上沙河堡现址,正式命名为四川师范学院。

透过上面的文字,我读懂了母校的苦难辉煌史。

她的诞生,与家国情仇有关。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膏腴的东北黑土地的时候,偌大的家园放不下一张稳当的课桌,安坐书斋的学子身不由己地卷进流浪的漫漫长路,颠沛转折,流离失所,在炮火连天的奔波中,存身西南丘陵一隅,这中间蕴含的对异族入侵的刻骨铭心雠怼,是何等的坚,深,厚,密!而爱国,守土,强魂,自壮,便有了从肉体到精神附着力极强的土壤。

她的兴建,与开明重教有关。抗日的烽火不论燃烧多久,在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的忠魂面前,终究要止息,国土要守成,如何建设满目疮痍的家邦,梳妆扮美自己的母亲,这迫切需要成万上亿的劳苦大众和有识之士。在传统意识根深蒂固的西南蛮夷之域,是蜀中的有识之士,开明贤达,懂治世,明国理,抓住偃武修文的历史背景和东北大学的北迁余绪,开辟了高校的崭新天地。

她的发展,与兼容并包有关。以农工为基,选对了办学的思路,与巴蜀各地的联动,构建起相对综合架构,立足成都平原,奠定壮大的根本。于是,川北农工学院,川北大学,这些承载历史进程的里程碑式的名字,成为不刊。随着院系调整,移址南充,回迁省城,一系列水到渠成的发展,让各学科各专业的仁人志士,找到了鱼翔潜底,鹰击长空的空间。这中间,闪光的名字如墨学家伍非百、社会学家李安宅、教育心理学家刘绍禹、楚辞学家汤炳正、文献学家屈守元、训诂学家刘君惠、凝聚态物理学家赵敏光、拓扑学家刘旺金、非线性分析专家丁协平等,蔚然成锦。

川师成立时仅五个系,到此时扩成八个,即中文系、数学系、政教系、历史系、化学系、外语系、物理系、教育系。现有教职工1444人,其中教授17人,副教授50人,讲师313人,本科生3917人,专科生114人,研究生42人,进修旁听生300多人,函授生2000多人,美国印第安纳州戈申学院来院留学生63人。学院有一个研究所(即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所),三个研究室,可直接授予学生学士学位证书。学院有图书馆一座,藏书97万多册,1180多种书籍。学院占地428亩,建筑面积13万多平方米,目前仍在扩建和新建。

学院的优良传统是:进取、勤奋、俭朴、活泼。

……

三十多年过去了,见惯了世象的峥嵘萧瑟,烂漫诡谲,经历了人生的风雨飘摇,岁月颠簸,我和我的同年们,正在包括教室在内的各个岗位上,或备受煎熬,或感受荣宠。但于我,母校的印象仍如铁烙,恩师的讲课依然在眼,展读三十多年过去却完好无损的笔记,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温暖。

这才是我的母校,428亩的空间,有曲曲折折的荷塘,有蓊蓊郁郁的桂林,有直插云天的苍松,有浑如长剑的翠柏,有一望无底的通衢,有幽深静寂的花径,有玲珑剔透的假山,有飞珠溅玉的水榭,有集体活动的操场,有奋勇争先的跑道,有你推我挡的球台,有纵身一跃的沙坑,有万众聚会的广场,有聆听报告的礼堂,有碧波荡漾的游泳池,有学术传习的电教厅,有洋人留寓的熊猫馆,有教授深居的红砖房,有熔古铸今的图书馆,有谈古论今的教学楼……

这才是我的老师,老老少少的队伍里,有章太炎弟子的屈原研究专家汤炳正;有胡适弟子的汉字学家杜道生;有吴宓挚友的诗词名家刘君惠;有《汉语大字典》副主编,训诂学巨擘冉友侨;有红色学问家,古代文学翘楚屈守元;有烟斗教授,巴蜀文化名家王文才等,也有我们课堂上常见的教学中坚,如中文系主任,文艺理论家苏恒;宴阳初弟子,教育学名师虞国琼;讲台舞者,辞赋名家的张昌余;播音气质,标准发音的苟建丽(后任四川省政协副主席);诙谐风趣,雅俗共赏的徐安怀;朴实平易,通俗易懂的徐家贵;机智婉讽,鞭辟入里的杨中国;格调高古,运思绵密的刘志成;端庄优雅,细腻深挚的余文秀;浓情厚意,每课煽情的许郁馨……

这才是我的学习,在平房,在学术厅,在阶梯教室,我们竖起耳朵听来自东南西北的名师大家娓娓道来。你听,“出土文物”萧军在讲他和鲁迅的师生情谊,“就是那一只蟋蟀”流沙河在讲反右时期的遭遇,“云崖初暖”的高樱在讲达吉和她的父亲,“破壁记”的肖马在讲钢锉将军,“川剧梅兰芳”阳友鹤在讲手眼身法步,“谐剧始祖”王永梭在讲谐剧的表演程式,北大教授王利器在讲水浒的创作特色,北师大教授郭预衡在讲古代文学的研究方法,社科院文研所敏泽在批他看不惯的文艺,神话学家萧兵在释楚辞蕴含的艺术魅力……

这才是我的生活,在全国唯一的校中校,四川师范大学业余美校,我能静下心来,向侯承老师学习篆刻,向谢建国教师学习水粉,向季若霄教师学习国画,能听林秋宜的钢琴独奏,看熊长贵们表演猴棍……细读之余,提起秃笔,将稚拙的《汉柏之思》等载入学校《长风》1986年第3期,成为百花文学社成员,顿时有了浅草,沉钟,太阳,新月,湖畔那些文学才俊的感觉。

这才是我的分配,当孙远辉、袁雪梅、吴小玲、苟波、李凯们或北京,或广西,或四川,或新疆,东南西北成为研究生的时候,我们一群心系天下的风华正茂们,怀抱十二分的热情,奔赴巴山蜀水的四面八方,用心理学家王德隆们,教学专家潘述羊们指点的招式,踌躇满志登上三尺讲台,满腔热忱地倾泻出古今中外语言文学的点点滴滴,狠不能天天都能尽展口才,一抒抱负。

这才是我的学业,进取,勤奋,俭朴,活泼。教学楼的倾听,图书馆的勤抄,荷塘边的熟背,桂花林的对话,铁道边的高吟,桃花山的放歌,进春熙,直奔诗碑家;逛书店,只买专业书;逛展馆,细览名家作;到邻校,悄然听讲座。

啊,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大学,在心里,长存,常慰。

 

二○一五年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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