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生在合江,桂圆长在张坝,彼此相距几十里,互相守望,宛如泸州灵气十足的姐妹俩。
张坝,是泸州城外濒临长江的一望平坝,这在起伏蜿蜒的川南丘区,殊为难得,在连滩夹岸的长江之滨,更为不易。然而天工巧夺,在这奇崛参差的峡湾之间,兀然冲拓出一坪幽深广袤之所在,而且,水泽丰沛,日照充裕,成为亚热带娇贵水果的最北限生养福地。
据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的就是合江荔枝,因为在唐代,遥远的岭南荔枝根本无法运抵长安,巴南的涪州荔枝也远隔崎岖重山,果中皇后合江荔枝不远不近,成为蜀人杨贵妃的心头好。而果中之王的张坝桂圆,也是万千食客的宠爱物。
现在,我就站在张坝,感受这卓尔不群之所在。别说,细细打量,真的不一般。
幽静啊。
美丽的张坝,就在广宇错落,通衢缭绕的酒城侧面,就在拖驳与快艇的曳动的长江之滨。你只要定格画面,便会发现,眼前的张坝,恪守着百年不改的温文与从容,娴静而淡然地凸现在繁荣昌盛的背景里,一如巴蜀利落大方,秀雅恬适的女性,把飘渺如云烟的绵绵历史,折叠进长江两岸密密匝匝的树根里,树丛里,树缝里,然后长长短短地吐出来,织成故纸或民谣,在酒香缕缕的泸州,千回百转,百转千回。
宽广啊。
踱进林中,仿佛来到了树林的海洋,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竟然如入迷宫。在水泥道上,在小石径边,透过疏落而茂密的林隙,我看到的是绿得黝黑的树干。林中的小院,远远近近地布置着,散发出缕缕炊烟。人们进进出出,或站或坐,且聊且歇,有茶有酒,闲适得人不分南北,地不问东西,仿佛渊明迷径,渔父遗筌。花花绿绿的年轻人,骑着单车或双人车,悠闲地驰骋林间,莺声燕语,乐而忘时。
高密啊。
桂圆,也称龙眼,在这十里长廊的林中,龙眼树疏落有致地广布着。是南中国的艳阳,催促着它们从破土而出的地表,争先恐后地分枝起杈,然后旁逸斜出,窈窕而上,争取着温暖的阳光和清爽的雨水,形成枝枝相交通,叶叶相覆盖的壮观景象。经过果农们成千上万个晨昏的修枝剪叶,精心扶养,又疏疏密密层层叠叠弥散到辽阔的天穹,形成高高低低密密匝匝的果实层,给享福的你我送来满口的芳甘。
古老啊。
没到张坝之前,我就想象,伪现代的农林技术对生态破坏之烈,可能只会见到人工的斧凿了。在真实的青枝绿叶卓然眼前,我就惭愧陋思的幼稚。近米宽的树身,五六米的虬枝,十余米的冠径,比比皆是,四望无暇。这生长缓慢而积淀甚厚的果中之珍,几乎是每一株,都有着龟裂的老皮和敷黑的疙疤,上面斑斑驳驳地生长着墨绿色青苔。这岁月之印,天然之痕,是任何出类拔萃的丹青妙手无法克隆的真迹。也正因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恩馈,人们才品味得到清香纯甜的醇厚果肉。我们应该庆幸这里的无污染,应该感念天然果实自然成熟的恒久馨香。
原生态啊。
对比从远地用冰雪包裹来的时鲜,徜徉在这百年不易的原生态林海,你才真切地感悟得到张坝桂圆的甘美,这是多少年来挖空心思都无法完成的现实体验。我陶醉了!走近地上的果篓,欣赏这一颗一颗浑圆澄黄的珍品,一粒一粒肥厚可爱的佳果。它哪来那么大的诱惑力?
枝上珍啊。
哦,答案在天上。在纤细摇曳的枝条之中,牵挂着几条微晃的细索,索下悬着一只箩篼,里边收获着的就是。这奇珍异果,竟然无半星尘土的泥滓,浊水的玷污。它当真是沐风浴露的枝上仙葩,叶间圣颗。难怪,和她比肩的果中皇后,此去几十里外的合江荔枝,竟会赢得四美之一的惊风火扯的讽喻传奇。与市面上林林总总的水果相较,这东西的确要金贵得多。
人工采啊。
不,当你把目光再往上移,才发觉,在二十余米高的枝头叶梢处,纤绳细索荡悠悠之中,晃动着人的影子。是的,一位老者,赤着双脚,踩住枝绳,手持长竿,颤悠悠而又努力地采集着壮硕而悬空的一串串果实。太不容易了,稍有闪失,人就会从天而降。林下的老妪,巴望着双眼,警惕而麻利地收集着掉下来的些许颗粒。
险中生啊。
唉,本自生得高,收割何其难,爽口怡人处,咂摸有感念。我对准本来是拍风景的镜头,把这凌驾于味蕾之上的乡人英姿,摄入忆记。想,这甘之如饴的旨味,在丛笼覆盖的林下,才会有切实的参悟:世间珍视的东西,都是辛苦创造的。尤其是从险要处,从危厄处寻来的,更应宝爱之。
张坝,这片神奇的桂圆林,作为食客,我喜爱你,作为游客,我回味你,真的不一般。
二○○九年十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