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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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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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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学术巨擘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川师中文系的教室里,我们专心致志地聆听关于屈原的一堂课。讲课的先生,是汤炳正先生,章太炎的嫡传弟子,中国屈原学会会长。彼时博大精深的学问家,在传道授业解惑方面,确实有其令人信服的魅力。

初遇的印象:深不可测。

端坐在台上的汤先生,修长而清癯,静穆而严谨,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吸力,仿佛那双深邃的瞳仁里,盛满了古文世界的奇异幻象。但是他没有吱声,只是沉静地听着主持人,系主任苏恒教授恭恭敬敬的介绍:汤会长于1935年考入章太炎先生任主讲的苏州“章氏国学讲习会”,后应聘担任讲习会“预备班”的教席,1952年起,任川师中文系和古文所的教授,研究成果丰,桃李满天下。

如雷贯耳的大名,庄严肃静的气氛,台下几百人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台上的老先生。

汤会长并没有过谦,也没有自矜,他开始了讲授,一眨眼就让我们投入其中,忘记了这是古文研究大师在讲课,忘记了刚才还显得拘谨小心的样子。

领略的震惊:烂熟于心。

从“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开始,汤先生就像书场的柳敬亭,款款入题,循循导来。尽管《离骚》长达三千多字,在坐这些中文系的读书人,谁都知其大概,但真要通晓那些诘屈聱牙的文字,晦涩难解的诗意,还是十分困难的。听着听着,大家看到那张似乎严厉的脸,变得言和而色愉,轻松而专注,内容却汪洋恣肆,恰当取舍,游刃有余,通俗易懂。于是,便感慨万端,原来先生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学术危峰,孤傲耸立,而是直通岩顶的曲折天梯,虽经万千丘壑,斑斓七彩,还是可以临高纵览,一晓天下的。

陡增的好感:简捷明了。

不欺人的学问是真学问。深入浅出,明白晓畅,毛教员在率领穷苦大众打天下的时候,就曾一针见血,说这才是学问,因为我们的对象是工农大众。这堂课里,我们也从汤先生的讲述中感悟到了,他并不以高深莫测的学术渊薮,复杂深奥的辞章考据来吓唬年轻人,而是通过触手可及的易懂诗文,指导我们从什么地方入手,登堂入室,探珠撷骊。是的,他老人家站在统揽全局的高度,介绍了当时中国大陆、台湾以及海外在屈原研究上的现状,分支,重点,特色,以及狮山古典文学研究所在屈原研究上的独特优势和斐然成绩。然后,水到渠成地告诫在座的莘莘学子,古文学习和深研的方法。

清晰的思路:治学途路。

古文学习和深研的方法,他用几句格言,激发大家的兴趣。

板凳要坐十年冷,一生莫去望浮名。“科学研究,没有冷静的头脑是不行的,没有‘坐冷板凳’,而且一坐就是十年八载的毅力,也是不行的。”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向来主张把某些有名的学术论文拆散来研究、分析。即把已经绣成的鸳鸯一针一线地拆开来看。这样就会看出很多窍门、方法。”真正要做好学问,点滴经得起推敲,立论要站得住脚,“其一,我们立论要言必有据,切忌孤证;其二,我们搞科研时应注意小处着手,大处着眼。”

有疑问处是学问,熟读深思子自知。“在阅读作品时,脑海里要多有些句号、逗号,应当一字不苟;欣赏作品时,脑海里要多有些感叹号,在感情上要能产生共鸣;研究作品时,脑海里要多有些问号,追根到底,多问几个为什么”。

渡浅水者摸鱼虾,涉深水者得蛟龙。“问题提的深度与高度如何,决定了你研究成果的大小。问题提得愈有高度、深度,那你的科研成果就愈大”。等等等等,虽只几条,却高屋建瓴,入木三分。听得我们舌头直咂,原来,“皓首穷经”根本就不是说来耍的。当然,枯坐几十年,学问也卓然,只是看自己有没有那等的恒心毅力。

由衷的钦佩:著述颇丰。

风雨飘摇六十载,汤先生历稽载籍,覃思精研,游刃百家,自成一格,在楚辞学、语言文字学领域建树卓绝。《屈赋新探》和《语言之起源》的深远影响,奠定其在学术界的荦然地位,他被同行誉为“国内最著名《楚辞》专家”、“传统语言学的一代宗师”。他既主“发明之学”,即对旧材料的重视胜过新材料,如其《〈说文〉歧读考源》、《〈楚辞〉成书之探索》等,便为发明之学之典范。他又不废“发现之学”,即对新材料的重视胜过旧材料,如其《古语“偏举”释例》、《从屈赋看古代神话之演变》等,就是发现之学的杰作。继承、通变、创新,可以说他都有自己不落窠臼的一套。他曾一再说:科学研究必须创新,如果陈陈相因,原地踏步,学术就永远不会有进步。但求新并不是目的,求新的目的,在于求真。在他看来,所谓的真是指历史的本来面貌和事物的客观规律。他多次对学生说,自己的爬罗剔抉,“只不过对探索历史的本来面貌,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一个人做学问,要能在人类真理的长河中添一滴水,或者是半滴水也可以。” 这就是当年行走在狮山梧桐树下,略显孤僻,又不愿与人交往的学术大家的夫子自道,或内心剖白吧。

崇高的评价:学界翘楚。

也正因为如此而已,他才有令人望其项背的成就。学术界曾有过精辟概述:汤先生的冰释司马迁《屈原列传》之惑、发覆《楚辞》成书过程、破屈原生辰之谜、辟“《离骚》乃刘安所作”之妄、揭“屈贾合传”之因,等等。无不步步深入,探河穷源,剥蕉至心。由他所开创的“汤氏学派”或曰“汤氏符号学”已成为国内辞赋研究乃至传统学术研究领域中最有影响力的学说之一。他本人也被学界推许为继郭沫若、闻一多、游国恩、姜亮夫先生之后,我国学界又一位楚辞学的大家巨擘。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讲座我始终记得,为什么呢?一者因为活到现在,遇到的高僧大德非常有限,二是因为先生那些披沙拣金的治学的论,鞭辟入里。当我再细细地读到关于先生的当年文字,就觉得非常的亲切和惬意。

二○一○年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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