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校开学
文开轩是自媒体人,喜爱琢磨题材,捕捉热点,写点网文,说,我这就是性宗散淡,活得通透,宛然魏晋时期不拘于世的嵇中散、阮步兵。
这不,热点来了,开学季嘛。都说神兽返校,家长解套。
文开轩充足手机电量,开启录音系统,急急忙忙轰燃老式太子摩托车,飞叉叉前往,观察起身边这座城市的初等教育来,试图发掘点什么,引起关注。
这座四季如春的昆阴小城,现代化建设多年以来,昔日的撂荒地,经过上至官府,下到社区,具体到农村进城打工的建设者的披星戴月,挥汗如雨,已经天翻地覆地变化了,看嘛,街道笔直,小区成串,楼幢如棋,花树生姿。硕大的环卫车悄悄地走着,喷着银色的水雾,大街便亮净滋润起来,高大的行道树静静地立着,遮着正午的暖阳,行人已悠然不觉匮乏。广告牌鱼鳞一般,五颜六色的,把素朴的店铺打扮得九分妖治,剩下一分妩媚。通往津桥国际中学的外边大路上,早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有奥拓,有力帆,有夏利,有五菱,有捷达,有速腾,有荣威,有现代,有长安,有长城,有奇瑞,有江淮,还有比亚迪,等等。一辆接一辆,仿佛春天茁壮成长的花儿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占领着得天独厚的地形。
起初,学校门卫室的保安,预先在路边立了块牌子,提醒南来北往的车子,注意安全,有序停放。哪晓得一大早就蜂拥来了一大堆的车辆,红色、黄色、蓝色、绿色、棕色、橘色、白色、银色、黑色、灰色,等等等等,乌泱乌冲的,一瞬间就成为二手车的集散地。
二、全家出动
车上下来的小朋友,仿佛雪国的公主,抑或商家的二代,有的是被爷爷奶奶拉着,有的是被姥爷姥姥们牵着,有的是爸爸扛着大书包和箱子,有的是妈妈背上花花绿绿的铺盖卷儿,都浩浩荡荡又大摇大摆地挤向校门。平时,总觉得校门像宽阔的厂门,现在局促得如小区的后门。
文开轩在一个丁字路口停稳车,熄了火,拔出钥匙,利索地冲进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因为没有大包小包的累赘,确实很利索。
“怎么跟来这么多人,这才仅仅是上初中哒。”他跟旁边一个夹着铺盖卷儿的女的,提了一嘴。
好嘛,就像点燃了炸药包的引信,夹着铺盖卷儿的学生妈妈终于逮着个机会,火山爆发了,“你开玩笑吗,这可是我们全家的重大事项,现在的家庭,有几个娃娃呀,都把他们捧成宝贝疙瘩了。”
“也犯不着还把爷爷奶奶一辈的老人都组织起来嘛。”
“哪用组织,都是自发的,还激动得很,毕竟宝贝疙瘩才是家庭的中心。”
“多挤呀,又热,不要让老人们累倒了,那样就划不着了。”
“放心,没几步路,你看,这四面八方不都是黑压压的车吗。”
“那就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心。”
“谁说不是呀,现在有哪个家,还敢把孩子不当回事,输在教育的起跑线上,唉,拉在身边怕绊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大家都怕孩子碰着磕着,落下埋怨,干脆,有什么事大家就麻子打呵欠,全体动员。”
“这么多人奔这学校来,难道这就是大家向往的名校吗?”
“那是自然。”
“名在哪里呢?”
“哪里,别的先不说,单这报名,就是两三万。两三万,兄弟,不是麻将牌里的两万三万啊,是实打实的老头儿票子啊,拎起都是两三墩儿,铺开来就是一大坝,用大包装着,几个人护着,跟银行的武装押运,我看也是一样一样的。”
“大姐你真逗,可以去说相声了。你们一定是成功人士,或者富裕之家,有这个经济实力。”
三、家长吐槽
学生妈妈看看前面走不动了,干脆放下铺盖卷儿,跟文开轩慢慢唠叨起来,“兄弟,你倒是真会说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否定,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为了凑这几万元的报名费,也把两边老人的血汗榨干了。”
“此话何讲?”
“河桨,还海桨呢,退休金,养老费,存款嘛。谁不清楚吗,早些年的退休金,低得不是点把点。”
“所以把积蓄都动用了。”
“是啊,我们当然舍不得,两方四个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如以往了,万一有个三病两痛,应急都成问题。”
“他们愿意吗?”
“你问这话,就说明你太潇洒了,都没有在家里接触过这样的事,哪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是巴心巴肝的,自己儿女的亲骨肉,自己不疼,谁疼?”
“你们愿意动用老辈的血汗钱吗?”
“我们当然不愿意啊,想想自己父母恩都没有报答完整,还要让父母为自己的儿女操心,用他们的养老钱,来帮助自己的儿女上学读书,就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无用,惭愧啊。”眼看情绪就起了变化,清脆的高门大嗓,变得哽咽起来。“但是自己无能,两口子早年双双下岗,老公跑出租,自己做家政,都是干一天才有一天的劳力钱,低收入。”
“为什么非得读这么贵的私立学校,就是因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攀比心态吗?”
“当然是啊,但也不全是。”
“此话又作何讲?”
“虽说私立学校收费高,不单有学费,还有住宿费、伙食费、服装费、活动费、体育费、图书费,这费那费,确实很贵,但是,话说回来,人家的教室、寝室、操场、领导、老师、管理员、职工,甚至连保安门卫,档次和素质都比较硬扎,俗话说得好,一分钱一分货嘛,而且最关键的是,进了这所学校,就等于进入了保险箱,升学比较有把握。之前学校领导到各地去巡回宣传,就组织我们来参观过。四方四正的校园,标准规范的场所,整洁干净的环境,一个初中,竟然还有可以进行正式比赛的游泳馆,这是什么档次,高档次嘛,所以,给我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不然,我们也不能踊跃报名,八方凑钱,来读这所学校啊。”
“也是哈,开展教学和辅导,应该也是小班化。”
“这是肯定的,除了外教上英语课,还要走出学校去参观,去活动,去开展社会实践,跟死读书读死书,完全两个概念哟。”
四、车辆剐蹭
正聊得投机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雷霆般的嗓门骤起。
咋了?
还咋了,想都想得到,出车祸了。
果然,一辆长城没刹住车,顶了花冠的屁股,花冠没稳起,蹭了理想的腰门,三个男人都吃了火药,没等交警来,先主动干开了。但是,猪打架,使嘴,没动手,或许他们都清楚,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进法院。三人成众,旁观者众,想都想得到,场面的火爆与热闹。
文开轩也想过去瞧热闹,可惜人太多,挤不拢。
别跑了话题,他准备再找那个快嘴的大姐深聊时,却发现,蓦然回首,她已不在视线了。
顺着人流,文开轩挤在外圈,很快就溜回自己的摩托车边,轰上油门,走了。
一袋烟工夫,他就飙到昆阴初中大门外,这里让他眼前一亮。
何也?
五、学生自立
这里清一色地停着豪车,很整齐也很有序,什么路虎、捷豹、奔驰、宝马、奥迪、宾利、斯巴鲁、汉兰达、特斯拉、沃尔沃、保时捷、英菲尼迪、玛莎拉蒂、兰博基尼、凯迪拉克,等等,一辆陆地巡洋舰,要抵国际学校门口好几辆车了。
怪了。
文开轩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用力揉了揉,不是,是这些开豪车的,已经不完全都是印象中的土豪。很多男士下车在侧,打扮得体,脖子上没有大金项链闪闪发光,手腕上没有世界名表吸引眼球,相反,发型简洁明快,干练精神,短袖体恤或者衬衫,既不大红大绿,又不团花簇拥,上衣下裤色调庄重沉稳,腰带皮鞋干净有型。女士大多亮额,头发白后,或马尾或螺结,脸上薄施粉黛,身上的旗袍玲珑有致,刚好勾勒出腰身的曲线,着职业装的则大方得体,矜持稳重,没有一个披头散发浓妆艳抹的,也没有一个露脐装束趿拉拖鞋的。
不对劲哟,文开轩脑子里还是国际学校门前的画面,硬是没有转过弯来。这些豪车里的人,难道都变成了文化人斯文人了?
嘿,还真是。
你看你看,凯迪拉克下来的那男的,没有背锅碗瓢盆之类,只是远远地向拉杆箱小子挥挥手,好像在说再见。
宾利车旁的旗袍女人,扯了扯蓝白相间的女生的衣领,轻言细语地提醒道,“平时出寝室,要照一下镜子哈,看看纽扣扣齐了没,拉链拉上没,丫丫,你说是不是?”然后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这个微笑感染了小天使,女生说,“谢谢妈妈,我记住了。”然后拉着小箱子,大大方方往校门走去。
文开轩大着胆子,想找个人聊,但是,没人搭理他,那些似乎有钱人,一个二个目送学生进了校门,就从从容容上车,有序地离开了。
文开轩有点傻傻地站在那儿,不敢再上前,生怕碰一鼻子灰。至于进校门去,他都没敢想,因为所有人,都在忙起花儿开呢。
看来,国际学校门口的那些人,跟昆阴初中门口的这一拨人,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人,这里的人,看样都不像有没事做的人,他们不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就是管这管那的重要人物,最差的,也应该是在某些岗位拿高资的成功人士,资格的成功人士。
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低调、内敛、不张扬呢,为什么?
你看他们的做派,完全与自己的身份不相衬嘛,最起码,嗓门就应该高八度,还带一个不依不饶的延长音。
从看到到消失,没有,一个也没有。文开轩伸手揪了一下下腮边的肉,生疼,显然不是在梦里。
垂头丧气的文开轩决意离开这里,从他们的眼光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也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层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回国际学校,去抓新闻吧。
六、的士假打
老式太子摩托车回到国际学校门前,已经不那么挤了,好多办手续的父母都冲锋陷阵,跟收费用的银行靓妞,或安座位的班主任,拉关系去了。那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仿佛被夺了拐杖,多少有些失落和不舍。
文开轩很自然就找到了聊天对象,是一个开出租的中年男人,满脸油腻,正在等客,他倒是看准了门道,这里边,有好多人忙完了报名手续,一脸疲惫,早晚会光顾出租车。
“老哥这是咋了?”文开轩很热情地凑上去,递个话头。
“咋了,大把的票儿扔学校,以为孩子就保险了,瞎整。”
“何出此言?”
“你不懂啊,人家有权有势又有钱的,打个招呼就跟教育局、招生办、公立学校的头头脑脑,勾兑好了,不用花冤枉钱了,只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在小区里使劲摇号选学校。哪有这种骚操作嘛?”
“不是群众反映教育不公,学校自主招生滋生腐败,广集众长,反复调研,才采取这样一个公开、随机、公平、合理的措施吗,你咋说不对呢?”文开轩一直以来,都坚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舆论的牙齿是有力量的,这不,好多反腐,好多案情,通过群众反映,得到了极好的效果。
“你信他个鬼,一个公立学校,只拿部分名额来摇号,僧多粥少,轮到你这平头百姓,有多大机率?再说了,摇不到号,把你支到偏远的质量差的学校,还名正言顺保证你上学,你祖宗三代单传又不缺该学校的这个报名费,你会去吗?”
“还有这种做法?”文开轩站在那里,傻傻地咀嚼,这眼花缭乱的现实世界,真的是水深莫测呀,人们不把时间和精力用到自然科学和应用技术探索上,偏偏琢磨你编我,我哄你的肚皮官司,太玄乎了。
“你说得不对!”他突然发觉,这些跑出租的,每天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纷纷扰扰的事,自以为天上懂一半,地下全知,见谁都可以信口开河胡咧咧,以为自己是无所不知的诸葛亮,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坐在井里观蓝天,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既然见到了应对僧多粥少的摇号,那就是诚意,就是进步,哪里是骚操作呢。”说完,听也不听中年男人辩解,飞也似地跑新闻去了。
二○二三年九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