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认真起来,或者遇到较真的人,完全可以打一场包赢不输的医疗索赔官司。眼镜林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秀琅架,然后浅浅地呷了一口老鹰茶,咂了咂嘴。
大家仿佛是一群无形的鸭,伸长了脖颈,静静地听着,只是不在榕树下的乘凉院坝,而是在竹叶青的归云茶坊。
事情发生在1995年夏天……
眼镜林老师给众人拉开了一场历史的幕布,不知后边藏着什么样的传奇。
那时,我在中国核工业第二十四公司育红中学教书。与我同一个办公室的王老师,是位教龄三十余年的慈祥老教师。因为轻度高血压,经常去医院看病,有一天从医院回来,带回一盒写着拉丁文的西药,她说,这是医院大夫推荐的新药,叫“地巴唑”,有舒张血管,降低血压的良好功效。
既然功效良好,那就好了,高血压这个顽症,可给她带来不少麻烦!
一生兢兢业业,吃药这事儿,王老师也是认认真真,来不得半点马虎。回家以后,她严格按照医嘱,准时按量服药,每日三次,每次两片。
考虑到自己带的是高年级,兢兢业业的王老师,说什么也要坚持上课。
耽误自己的身体可以,耽误学生的学业,那就大不敬了,我们人事的是,太阳底下光辉的事业,无论如何,不能给光辉事业染上一点瑕疵,王老师就像一部永动机,一天不停地运转着,忙碌着,没有休息过。
服药没两天,王老师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批过作业时,不停地呼哧呼哧,就跟铁匠铺里勤拉的风箱一样。
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关心地说:实在不行请两天假,班上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照应。
这话真不假,谁的班上有什么事,都是老师之间相互照管着,从来就没出现什么问题,不然,咋会有这些年来公司颁发的铺天盖地的奖状呢。
不碍事,大概是讲课讲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话虽这样说,王老师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还不时去挠。
不行,得找医生去,大伙儿的警惕性,还是很高,要给医院打电话。谁不知道,学校跟医院,老师跟医生,那是社会生活中多么密切的一对孪生兄弟哦,尤其是二十四公司这种数以万计的大单位,学校和医院就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
什么,王老师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满身刺挠,很不舒服……医院里的医生,很快就过来了。
王老师很快就被接去了医院。
……
王老师很快就被送回了家中。
隔天,王老师又来到班上,脸上恢复了常态,她真的是闲不住呀。
究竟出了什么事?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疑问号变成专注。
我,我,我吃错了药。
她不想说下去。
吃错了什么药?疑问号增加了一倍。在二十四公司,人们经常用吃错了药,来形容一个人行为或言语不正常,但带有讽刺的意味,想想看,王老师教龄三十余年,始终慈祥,始终兢兢业业,始终受人尊敬,她哪里好意思把这个说给大家听呢。
医生抓错了药。
在大家好奇心的穷追之下,她十分难为情地说出了原委。
这下办公室炸开了锅。
啊,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药都敢乱发,不是草菅人命吗?
这都敢乱来,还咋得了!
人命关天啊!
闻所未闻!
一圈一圈,一句一句,办公室就涌来了一大群长期在讲台上耍嘴皮子的,开始热火朝天地耍嘴皮子。
……
终于冷静下来,又来关心王老师。
王老师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但大家露出关切的样子,她又脱不开身。
王老师,你别怕,我们陪着你,找抓药的药师去。
王老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如小姑娘一般,怯生生地说道,不关药师的事。
她这一句,又把大家整懵了,什么,不关药师的事,哪谁负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反应过来。
是医生处方,写的草书,龙飞凤舞的,药师没认出来,把治高血压的“地巴唑”,抓成了治大脖子病的“他巴唑”。还好,大家都是熟人,他们给我说了对不起,又帮我开了应急的药,调理了一下,这不,我都可以上班了,大家千万不要去责怪医生们,倒是……
她欲言又止,把大家好不容易按下的好奇心又逗起来了。
倒是大家今后写字,尽量工整些,少写些草书。
哦,大家恍然大悟,这故事……茶馆里的氛围一下轻松开来。
发表在《咬文嚼字》二○○三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