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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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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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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龙在野不愿在家闲呆,虽然仙海这地方,山清水秀,不输五柳先生的“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而且吃的喝的品的,无激素无农残无污染,但他还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毅然决然地卷起铺盖儿,北漂去了。

有一次,俩老同学聚会,马泼水问他原因,“你咋在仙海呆不住呢?”

他边笑边站起来,“树挪死,人挪活。你们都觉得天上瑶池,人间仙海,桃源美景,好上了天,但是,你往左右仔细瞧瞧,有几个是忠于职守的,又有几个拿着一目了然的几个银毫子,打死不走的?”边说,边扬起右手,斜向上,慢慢伸出去,做了一个辽宁舰舰载机“走你”的动作。

“也是。”马泼水呷了一口茶,深思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名字,多少也同样有些决绝之意。“唉,看来,是个人,总是跟钱多钱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啊。”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以茶代酒,算是碰杯同感了。

这一次,赶上春节长假,回家呆了几天,北上回程里,俩老同学竟然鬼使神差,在高铁上不期而遇,坐进同一号车厢。

唉,人生是多么的奇怪呀,想见面的时候,使尽了浑身解数,仍然有各种羁绊阻止,让人心灰意冷。凑巧碰上,却不需要那么多的前期酝酿,只缘一个假期,中华民族的团圆节日。

于是一路茶话,把浓烈的茉莉三花喝得寡白,谈兴还意犹未尽。

什么谈兴意犹未尽?

当然是过目不忘的亲情之乐,触及心扉的切肤之感。

但是,可以看出,节日的氤氲,并不涂抹满脸,似乎,还隐隐有些伤怀的样子。

马泼水像化验室的放大镜,对着龙在野就是一通诘问,“又来了,什么时候变得像酸文假醋的宋代词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惨惨切切,悲悲啼啼?”

“哪个说的,宋代也有壮词,大江东去,不是要关西大汉,铜琵琶,铁卓板来唱!”龙在野嗓门不觉高了起来。

“那你马着一张脸,就像谁借了你的大米,还你的糠,那样的架势。”马泼水缓和了一下气氛,“喝茶,喝茶,有什么不爽,慢慢道来,看我能给你解一下否。”

“也没啥说的。”自觉有些失态,龙在野不想在这千军万马的返程途中,在老同学面前,带上悲伤情绪,感染自己久违的友情。

“咱俩谁跟谁,有那么生疏吗,说!”马泼水边劝,边解开自己的施行提包,重新给他开了一袋碧潭飘雪,瞬间,鹊嘴的叶尖,秀柳的瓣形,青绿的茶汤,清幽的淳香,让同学感到春天般的温暖,仙海湖的清爽。

于是,龙在野便在茶气氤氲中,迷失了自我。

“你晓得噻,咱们那地方,已经是七八线的小县城了,乡情之浓,比这茉莉,只厚不薄,但是,麻辣香肠,腊猪耳朵拈完后,就会听着他们喝着马槽酒,冒着酸菜气。我媳妇的兄弟,本来在大棚里种羊肚菌,风生水起,盆满钵盈,房子重新起的,大小车辆摆起,偏想肥肉加膘,要搞个娱乐城,投了300多万,结果,结果,疫情后遗症,遍地在反腐,做了不到一年,不但没挣到银子,还搞垮了大棚种植,里外加起来,亏了200万,只好忍痛割肉,转手他人了。”

“生意嘛,哪能尽是赚钱呢,肯定要想到赔本这一层嘛。”马泼水安慰道,“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人家做生意,你伤什么心嘛。”

“是呀,我伤什么心嘛,关键是我媳妇背着我,从家里划走了100万,替她兄弟分担损失去了。”说着,他的茶呷在口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露出十二分的难受表情。

“你媳妇没跟你说一声,毕竟不是小数啊。”马泼水若有所思,要是我婆娘这么大胆,老子不是跟她雄起的事,肯定要闹离婚。

“起先是没有说,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她才怯生生地跟我说,是借的。”龙在野唏嘘再三,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很被动。

“那就放心了噻,反正是借的,认账不赖账。”马泼水又开导起来,仿佛当年做生活委员的做派。

“我就是想回家跟媳妇的兄弟好生聊一聊,想帮他振作起来,重新创业,争取早日走上正轨,赚了钱后,再说还我的。”龙在野觉得,亲戚之间,用自己的头脑,帮上一把,也是应当。但是,关键问题是,这个春节,他没有见到媳妇的兄弟。而且,听到的不是好消息。

“你这姐夫哥当得好,人情、礼仪、经济、家务都处得十分丝滑。”

“唉,你哪里知道,这娃早就爬起来跑了,而且,还借走了他爹的哥哥,就是他大伯的50万拆迁款,养老钱,连他爹的妹妹办理残疾证的几万块钱,也顺带骗走了。你说这样的人,地道不地道,骗姐夫,骗大伯,骗小姑,都是杀熟,整亲人冤枉啊。”龙在野说这个的时候,觉得天都暗下来了,妈哟,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人心,什么操法,什么德性。

马泼水听完了故事,张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是吧,不可能!”说着话,猛呷了一口茶,嚼着茶叶,摇摇头,“哪能这样呢,哪他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为了躲债,电话早换了,哪还回家呢,再说,春节不就十来天吗,眨眼就过去了,在哪儿不是过呀。”龙在野的头,摇得像一个波浪鼓,既恨自己的媳妇,手脚太快了,没跟自己商量,就擅自主张,变成了肉包子打狗。又怨自己太相信媳妇,什么钱都随便放,没有一个管控手段,使得安全系数,断崖式降低,最终出了这一档子糟心事。

到这个时候,马泼水不再天真了,他觉得龙在野这个同学值得交,耿直,坦诚,把家里的不愉快和盘托出,而且更多是自怨自艾,没有呼天抢地,寻死觅活,是个男人。于是,他想调整他的情绪,说点高兴的,起码,暂时冲淡这些不愉快。

“你要相信,早迟这钱,会回来的。再说了,我碰到的情况,也不是那么糟,仙海那些七老八十的大爷大娘,每个月这样那样的加起来,能领500多块钱呢。这钱,买肉买米买油买奶,足够了。”

“是呀,足够了,当初不出去,我就在仙海,领这几百块钱,过平静日子,也不会惹这么多烦恼,都是欲望惹的祸呀。”龙在野虽然在听劝,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从深怨中拔出来,所以,脸上的不愉快,仍然十分明显。

“自己在地里种时令蔬菜,在圈里养鸡牲鹅鸭,真的是无激素无农残无污染,比城里那些手长衣袖短的时髦一族,泰然自在得多。”马泼水没有离开生活委员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在讴赞社会主义新农村。

“你当然看得准,也说得对,但这几百块钱,吃饭穿衣,勉强够了,遇到头痛脑热脚转筋,又咋整呢?” 龙在野终究是没有走出悲剧主义的杜甫诗歌,仍然忧心忡忡。

马泼水端起茶杯,递到龙在野面前,“我说,兄弟,有这几百块钱,总比过去强多了,我看他们一个二个老人些,都十分感激政府,说这样一来,就少花子女的了。自己呢,尽量少打麻将,少打扑克,多动一下腿脚,活动活动,劳动劳动,少生病,少花钱。即使生了命,也要认命,毕竟年纪大了,这是自然规律。再者说,社区不管么,多少还有新农合的医疗保险,要报相当一部分哒。”

龙在野信服他的说教,又想起自己在家里和村上看到的,好多中老年妇女,都在十分熟练地耍微信,刷抖音,就连年夜饭、放烟花、抢红包、送祝福,都要拍个场景,发个抖音,于是点点头,笑了。

笑是笑了,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丝丝苦涩。

二○二四年二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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