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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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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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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妈妈

岁月如风,转瞬炎暑褪尽,九月寒临,学生们走进校门。望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身影,突然就忆起了三十年前,读书的往事。

那时,我在泸县五中上高中。班主任是教授语文的李开晔老师,大约四十多岁,同学们都说她偏爱我,像妈。可惜出身运输工人的老粗家庭,我哪有那种缘分,也从未妄自期许。但是,同学们似乎所言非虚,她对我的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其实,全班同学,也得到她毫无私心的晨昏呵护,倾囊相授。

精心哺育的最后结果,是我们一帮学子,在改革开放之初的一九八三,从盆地边僻丘陵的川南小镇,纷纷挑起铺盖卷踱入象牙之塔,比如吉林工业大学的冼泽文,西南农业大学的邓自喜,成都理工大学的邱有前,西南石油大学的杨胜海,宜宾学院的张珍秀,西昌学院的陈美玉,等等,我也多少没有辜负,以文科第一入读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这个高考佳绩,在那个穷乏的年代,在那个川南的集镇,直让上自市县教委,下到城乡翁妪的芸芸众生瞠目结舌,点头称是。

进入高中,我比别的同学晚了大半个月,之前又没接触过英语,所以,大多时间,我就缠住在国军部队做过翻译官的王其国老师,力争缩短距离。可惜,王先生的韦式音标发音,并没有启开我们渴望的门径,而是十分夸张的表演。开晔老师正告我,语言这东西,尽管亚欧相违,但是汉英一理,都是语言,无论如何,多听多说,强记强背,总有裨益。并嘱我们一群少年人,多在收音机、电视机面前逗留,抛却浮华的内容,注重英文的词句。于是,我们寒窗苦读之余,终获一定长进。

自恃记忆力强,我也爱背诵古诗。可惜,课本上那些名句,并不满足我扑向知识海洋的求知欲。开晔老师看在眼里,没有揶揄,只有欣喜。她以母性的关怀,引我来到她家刷过土漆的书橱,捧出厚如砖头的巨制,温和地告诉我:只有一条,爱书人不希望书弄脏。那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多么金贵的宝典,我自然爱不释手,咀嚼再三,但也谨遵教谕,璧还如新。

从那书橱的窗口里,我读到了郑伯克段于鄢,烛之武退秦师,唐睢不辱使命,钴姆潭西小丘记,等等,那可是引领华夏文化几千年的精粹呀。至今我还记得,那本启蒙鸿著,是有清一代吴楚材、吴调侯编纂的《古文观止》。而那时,不要说自己没钱,就是一般新华书店,根本就没卖的!但是,老师都舍不得的心爱之书,却毫无保留地借我阅读,让我获益,那是多么慈祥的师恩啊。

渐渐地,李老师不仅给我古籍文献看,还借我崭新的文学杂志,尤其是篇幅不长,文质兼美的《散文》杂志。从薄薄的册页之中,我见识到知名的通学大家,或不知名的文章圣手,领教了细腻传神的描写,或汪洋磅礴的气势,感悟出洋洋洒洒的快意,和无话则短的干脆。年轻有浅陋无知的弱点,更有朝气蓬勃的优势,学什么东西都机敏迅捷,于是,我的作文,经常在课堂评点时被老师念及,那种心里,自是吃了蜜的惬意,尽管有时是斧斫般的删削。

学校有一排报栏,她鼓励我多去练站桩,从鲜活时闻中,去捕捉落笔的着眼点,从醒目短制中,去揣摩篇章的洗练。说来也怪,呆的时间长了,不仅仅作为上天入地南北西东的新闻浏览,更养成了阅读兴趣的培养,和题材资料的收集,写起作文来,从没有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经常是信马由缰收不到笔。

那是一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相对困乏的年代,既无足用的书籍,遑论丰富的资料。但是,却弥漫着攻书热情暴涨的氛围,社会上是这样,学校里也这样,老同志是这样,年轻学子也这样,都想把十年文革浪费的时间夺回来。李老师顺水推舟,引导我们自力更生,动手刻蜡纸,油印。嘿,还别说,大家俱尝新鲜,而且十分卖力,每次都是蹭脏的衣袖,油花的汗脸,但总有种成就感,仿佛当年旅欧留学的小平陈毅等前辈。

干活的目的,主要还是增加各类变化多端的题型。因为是每一页的亲力亲为,所以,几乎每位同学,习惯于把那颇难觅得的一道道习题,演练至烂熟于心。哪儿像现在的学生们,做几道题,就要求玩会儿游戏看一阵电视上一通网络,那种矫情,不分心才怪。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们从泸县县城小市的考场考完试,各自便放松身心,寄情山水,一松紧张的神经。这个时候,是她,像妈一样的李老师,趿着一双拖鞋,飞也似地跑过玄滩古镇,来到我家所在的马路街。一边喘息着迅跑,一边舞着手上的信封,一边欢声叫道,考上了,考上了,尚碧考上了。那样子,恰如中举的范进。而她奔走相告的,却是为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淘气学生呀。

在我即将负箧北上,高校求学的车前,老师拉着我的手,硬塞我十元钱,那可是她的工资的六分之一呢。你爱读书,买本喜欢的书吧。这是老师离开课堂和书本,送我上学时,讲的最普通最平实的一句话,却又是鞭策我激励我继续学习的一句话,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千言万语,仍然是那样温馨,却又沉甸甸。

是的,我用那钱,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从江阳到省会,从蓉城到左绵,从求学到工作,从教书到入警,多少个子夜,黎明,我都在默默地翻阅,孜孜地查询,仿佛肃立于老师面前。真的,三十年来,每每端详扉页上自己镌刻的那方“刻苦”自砺的白文汉印,开晔老师的音容笑貌,就浮现眼前,慈爱而温馨。

屈指算来,老师早逾古稀了。去年回了趟江阳,听同学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多少有些老年痴呆,我的心便沉重了好多。爱弥一身的恩师啊,上天会护佑你的。你的学生们,孩子们始终会想念你的。

二○一○年九月十日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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