圌山下涪江边

暮春四月，天气无常，一大早就乱云飞渡，密雨斜侵，看来今天的出行要泡汤。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多一会儿，颇有灵性的自然，竟然雨过天晴，满野清新。心儿于是如小鸟一般，飞起来了。

很快，在高速公路护送下，我就来到江油武都古镇。窦圌山下，春风骀荡，涪江岸边，绿意葱茏，这便是造化为古镇布置的天然背景，既有山光云岚，又有江波草滩，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悠闲惬意慨。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悄然走向历史纵深，看斜月沉沉藏海雾里，能朝圣殷殷钩陈古，意欲寻幽访贤，探求隐藏在过往烟云后边，与众不同的那一拨人的典型——王右木，身上那些与众不同的忠诚基因和信仰密码。

避开了正街的人头攒动，在一处歇山式门楼的指引下，分明能瞧见，一射之地，那座红顶白墙，清寂安静的醒目小院，王右木烈士纪念馆。

走近纪念馆，面前是一条转折的小路。路旁，乳钉纹饰的黑漆大门横额，是前文化部长、著名诗人贺敬之题款的六字行书“王右木纪念馆”，门的两端，是由王右木学生、绵阳百岁老人张秀熟所撰、四川百岁作家马识途先生隶写的楹联：是马列先驱星火燎原歌昂易水，为青年向导朝阳鸣凤响彻人声。两句话已经把小院主角，高度浓缩概括，马列先驱，让人景仰，青年向导，令我钦敬。

为了和应这安静的小院，我的脚步放得十分轻缓，迟慢。踱进大门，眼前，是绿意森森的苍松、翠柏、幽篁、黛叶，在苍茫的天宇下，格外沉静，安详，与院外鼎沸市场的尘俗扰攘，完全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我想，古贤所述，大抵如此。于是，我的心儿，愈发变得静稳，庄严起来。

一面由中国共产受党徽与“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组成的标志，提醒东南西北的游客，这里是一个二十世纪早期革命者的精神家园，是为纪念四川马克思主义运动先驱、四川党团组织创始人王右木烈士，在他故居所建，引领后世接续奋斗的心灵港湾。

纪念馆的主体，一座“王右木烈士革命事迹陈列馆”，是主馆。一座“薪火永继”纪念堂，是延伸。还有重檐六角亭、水竹居、桂花园等配套，整个格调仿古而建，十分简朴，却干净整洁，清新有致。

陈列馆分为二层。

进入底楼，正面是气宇轩昂、双目炯炯的王右木的半身塑像，橙红碑座，油黄塑身。新式思维的王右木西装在身，眼镜上鼻，左手搭着外套，右手挟着公文包，俨然海外归来的深邃学者。弧形背景画上，四川马克思主义运动先驱，四川党团组织创始人的草书，浅印在滔滔涪江和巍巍圌山之简笔图上，寓意表明眼前这一位，有着冲出巴蜀，振救国民，放眼天下的博大胸襟，与遥远眼光。两边，朱红褶皱门饰，与头顶硕大的党徽圆形造型，相互呼应，拱卫这颗火热的灵魂。

旁边，是毛泽东语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等等。如果你是一位虔诚的党的追随者，见人见字，便会由物及人，身临其境，热血沸腾。现在，只要你留心，来兹的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成万上亿，真正激情澎湃的，鲜矣。为什么？有人说时代早已发生改变，有人说现在的文化变得丰富了，有人说烦透了枯燥地说教，有人说我们要享受今天的闲适，等等，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是，一个又一个王右木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精神，哪去了，难道上班盘算着放假，工作推给别人做，摸鱼、躺平、逐利、撒谎等极度自我，就是初心？

徐步慢看，图文并茂的，是王右木“爱国思想启蒙”，原来，王右木的父亲王源光、大哥王初龄，部考取过晚清秀才，是传统的中国古代儒家知识分子，有着浓烈的忧国忧民情怀，经常给王右木讲岳飞、文天祥的爱国故事。少年时代，王右木就读于登龙书院、巨山书院，名列前茅。青年时，对江油同盟会员李实、何知道、高云鳞的起义失败，痛心疾首。

二十岁时，考入川大前身的四川通省师范学堂，受到梁启超、严复、邹容、陈天华、吴玉章进步思想启蒙。

1914年，接受亲友资助，考取东京明治大学经济系中国官费生，结识李大钊、李达等，参与反袁行径，加入神州学会，评论国家大事，抒发爱国热忱，四年后获经济学士学位归乡。1920年8月，赴沪会见陈独秀等人，回川仔细阅读《新青年》杂志及《社会问题概观》《社会问题总览》等，树立起马克思主义信念。

1920年秋，王右木开始在成都筹备马克思读书会，年底竟成，主要吸纳成都高师等院校思想进步的学生、中小学教师、新闻记者等。光读不够，还深入市场、茶园及群聚场所，宣传反对帝国主义、抵制日货、声援工人运动等，使成都这团“死水”有了“大波”。再看，他创办了四川首个专门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报刊《人声》，有了思想落地的载体，为马克思主义在蓉播种、发芽、开花、成锦，营造出氛围。之后，他指导创立了四川首个团组织——四川社会主义青年团、创建四川首个直属中央领导的党组织——中共成都独立小组。

脚步轻轻，拾级上楼，是王右木在川建立党团组织以及开展革命运动的情况。这里十分静谧，图片也十分丰富，比如王右木留学日本护照函及在日本学习活动照片，原成都高师教学人员、管理人员一览表、组织领导教育经费独立运动图片资料，等等。在“领导工人群众运动”中，王右木与工人喝茶聊天、办工人夜校，向工人传播革命思想；反动军阀将王右木大哥王初龄、二哥王荣昌抓进监狱折磨，企图迫使王右木屈服的雕塑。在“与地方军阀进行斗争”中，王右木拒绝军阀杨森的高官厚禄收买，展现他坚定革命事业的铮铮铁骨场景；在“革命先驱壮志未酬”，介绍了1924年王右木在贵州土城离奇失踪，年仅37岁便为革命牺牲的简要故事。

最后边，安静地张贴出一张珍贵的旧照，时间为1952年7月18日，内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向王右木家属颁发的由毛泽东主席签发的“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尽管照片已经陈旧，但字迹十分清晰，尤其是毛泽东三字，不是常见的大草书，而是颇含楷意隶笔的章草书风，端正，工稳，十分庄重。体现出新中国领导人对革命功臣的由衷敬意。

出陈列馆，右面垂直相邻的，是“薪火永继”纪念馆。馆内，以“马克思读书会”命名的阅读室，中置一硕大排桌，可供一二十人围坐，两旁列着整齐的书架，架上摆满了党史、党建等林林总总的书籍。党旗党徽在侧，可以满足大大小小的群体在此安静读书、学习、讨论、交流，作报告。现在，就是有一队上白下蓝的企业干部，素颜整整齐齐，党员徽章在胸，恭恭敬敬在阅读着相关章节，而旁边的照相也在前后左右地选角度咔嚓。

一墙之隔的这边，馆内展陈的是第三部分内容，“英烈精神永传承”。这里，为前来瞻仰的红男绿女，清晰明了地高度解码，作为红色中国早期探索者，宣传者，斗争者，行动者，王右木身上的忠诚基因和信仰密码，就是四句话：孜孜不倦，寻求光明的求索精神；追求真理，传播真理的奋斗精神；光明磊落，无私奉献的献身精神；矢志不渝，忠贞爱国的民族精神。这既是官方的定论，也是历史的允评。一个人，在短短的三十多年人生中，用满腔赤忱，坚实行动，赢得后世这么高的评价，弥足欣慰。也表明兹世的后来者，有良心，有善心，有爱心，有公心，格局小的人，眼界和心胸，不可能那么切实际，那么有准头。

后边，又用鲜明的色调，图文并茂地介绍了后继者们，吴玉章、杨闇公、童庸生、李硕勋、刘愿庵、张秀熟、袁诗荛、阳翰笙等前辈的照片和简介，他们接过王右木这位先驱的旗帜，一次又一次，一波又一波，将四川的党团组织发扬光大，从而证明，巴蜀大地，革命星火，逐渐燎原，成为中国革命的一块赤壤。这些前贤，有的来自荣县，有的来自潼南，有的来自宜宾，有的来自巴县，有的来自咸阳，有的来自平武，有的来自盐亭……他们的英名，松柏长青。

步出纪念馆，白云悠悠，心思沉沉，整个人仿佛被山顶的阴影笼罩，又似被江畔的清风拂过，已经不是来时的样子。边走，边想，王右木那些做人的品质，做事的担当，对纷纭世界的后人，或许是一种无声的警醒。

二○二四年四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