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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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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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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一级教授

1983年,就是《这下面没有水,再换个地方挖》作为高考作文题材那一年,我考上了四川师范学院,在成都东郊。

那时读书,就想见名家,摹绝学,读奇文,获真知。还真如愿,学校经常延来东南西北的名家学者,开讲座。印象弥深的,就有北京大学一级教授王利器。

1984年11月14日,星期三,晴间阴,在狮子山文科平房101教室,王利器教授主讲“关于《水浒》研究的几个问题”。

王先生个子不是很高,但身板比较柳条,所以仍见傲岸。着一身瓦灰色中山装,非常精神。面容清癯,目光深邃,手势伴着言叙,正投入地讲着清代禁毁小说《金瓶梅》的点点滴滴。

今天的讲座,本来是“关于《水浒》研究的几个问题”,但是,名家就是名家,大师真是大师,他从听众的口味出发,在摘要讲了关于《水浒》研究的几个集中问题之后,重点却进行了调整和挪移,讲禁毁小说《金瓶梅》,讲川师的中文系的师资力量,讲他个人的经历等,这比大家常听的《水浒》当然有吸引力得多,而且是名家教诲,所以,我们一群年轻学子,耳朵几乎都是竖着的,毕竟于学问的登堂入室,大有裨益。­

那个开禁的年代,就一般人而言,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应伯爵、花子虚这等角色,仍然是诲淫诲盗,污浊不堪的。多少年来,都属禁毁之列,这便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非官方的渠道,已经在偷偷摸摸印发没有文号的小册子,在市面上可是大有销路。然而因为见不得光,所以想见识这东西,就跟做贼或者搞地下工作一样。

“作为学习研究古代文学尤其是明清文学的中文系学生,不了解《金瓶梅》,怎么去分析,去辨识,去批判。如果别人请你这中文系的大才子谈谈看法,你如何张口?”­

这一问,把在坐的学子问傻了,是呀,你学中文的,跟着大家批判诲淫诲盗的大毒草《金瓶梅》,这毒草是啥情况,你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岂不是笑话吗。

“见多识广,有继承才有批判,就比如施耐庵的《水浒》,我们要熟识,那么,俞万春的《荡寇志》,我们也要掌握,通过鉴别,我们可以发现,俞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落笔的,而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学,则要与人民大众的审美相联系,施做到了,受到后世的景仰。”

王先生并不揶揄人,却像摸透了年轻听众心思一样,在娓娓而谈中,教大家做学问的方法,要广学博闻,要对比甄别,要了解自己,也要熟悉对手,这样的氛围,仿佛醍醐灌顶。

“做学问要静得下来,板凳要坐十年冷,川内的学者都有这样的优点,是我所感佩的。但是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要走出去。我这个一级教授,实际上比不到川大和川师的教授,他们才是做大学问的。像屈守元教授,美国学者来访,他竟能从容地背起钱钟书三四十年代发表的作品,解决海外学人多年来的困惑,这就是真学问,大学问!”­

这堂课很多人是站着听的,现在想来,先生并不是要满足大家猎奇的心思,而是站在学问研究的视角,主要介绍诲淫诲盗的《金瓶梅》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有哪些是糟粕,有哪些方面,应引起注意,作为文学研究,应该把握的重点在哪里。

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禁毁小说的学术还原,和对盆地意识的研究批评。我们都是常人,有俗思,这很正常,但作为中文之子,进入对文学作品的深度学习了解和掌握,开展分析研究,就不能停于表面,必须从不同视角,去咀嚼,去反思,去对比,去提炼,得出远胜表面的内蕴。而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应该有放眼世界的目光,来烛照内心,亮化自己,尤其是长期生活在四川盆地的人,对外面的世界,受着崇山峻岭的阻隔,会影响思维的,王先生的提醒是语带善意的,更是切中肯綮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阅读的加深,有些东西的参悟体验,变得得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透彻。­

王先生是道地的江津人,字藏用,号晓传,出生于1912年,1998年辞世。他的学问以乾嘉学派的实事求是、理论兼赅为主,不求速成,但求坐实,最擅校勘之学。先后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与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曾任四川大学、北京大学、西北大学、四川师范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等。著有《风俗通义校注》《吕氏春秋比义》《文心雕龙新书》(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1949年出版)《盐铁论校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越缦堂读书简端证校录》《文心雕龙校证》《文镜秘府论校注》《郑康成年谱》《李士祯李煦父子年谱》《九斋集校订本》《宋会要辑补》《道教大辞典》《水浒大词典》《析语校注》《绎史》《葛洪论》《颜氏家训集解》《吕氏春秋注疏》《王利器自传》等30余种,另外发表古典文学论文百余篇。其著作被港台出版机构翻版者约在10数种以上,国内外报刊对其著作及人品评论推崇者甚多。

像这样的大学者,大教授,学问家,研究家,如果有时间深入去聆听,去阅读,对增强自身学养,应该有获益的。

7月以来,东方学和梵文学巨匠季羡林、毛润芝称誉为“凤毛麟角,人才难得”的国家图书馆原馆长任继愈、生物物理学奠基人,107岁的院士贝时璋、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等相继撒手人寰,倍感名家大师们的远去。从研究成就,学术影响,治学品格,人文修养看,先生们可谓学贯东西、享誉中外、德高望重,是名副其实的学界巨擘,旷世大师。而时俗中,各种浅表的虚浮的泛泛之辈正混迹荧屏,到处张扬,所以,枯坐近冬的仙海,感受清风明月,偶尔追怀自己敬仰的老师,还是有些诚慊的。­­

­二○○九年十一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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