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珍珠般晶莹剔透的心灵

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画坛巨匠约翰内斯·维梅尔（Johannes Vermeer,1632—1675），有一幅代表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是仅比八开纸大不了多少的袖珍油画。

画面上，是一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侧脸半身像，棕色外衣，白色内衬，蓝色额布，黄色幞头。素面之上，双眸圆睁，黑瞳晶亮，蒜鼻深直，红唇如樱。

据说，这幅油彩几近干裂的尺方，多少年来，竟然惹得胸有成竹的文人墨客、心无旁骛的俊男靓女，总是盘桓再三，欲走不能。

原来，画家以少女惊鸿一瞥，摄取了成千上万观画者的灵魂，首先是用全黑的背景，凸显强烈的三维效果。以黑景衬白脸，突出少女形象的魅力，宛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光彩夺目。其次，少女侧身转头，凝望看客，双唇微启，仿佛呢喃，那闪烁目光流露出的殷切之情，引人无限遐思。第三，少女那朴实无华的棕色外衣，纯白洁净的衣领，蓝色圆润的头帕，自然垂下的柠檬色头巾，既有鲜明的色彩对比，更彰显灵魂的干净通透。

什么是艺术，常有故作高深的理论家，在广庭大众面前故弄玄虚，简单事情复杂化。也怪，有人爱吃这一壶，生怕被别人贴上不懂的标签，显出自己的无知。事实上，维梅尔只用平淡，单纯的色彩，以清漆取得层次，再现阴影效果，化繁为简，大巧若拙，在平凡中彰显功力。而全画的点睛之笔，夺目之处，是少女左耳下，那只泪滴形闪烁着珠光的耳环，在颈部的阴影里似隐似现，妙托天人。

何以如此？

珍珠者，贞洁也，少女者，美玉乎。

其超凡出尘的气质，心无旁鹜的凝望，会让多少人，“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帕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艺术美感就那样，朦朦胧胧的，若即若离的，你看女子侧身回望，欲言又止，似笑还嗔的回眸，与《蒙娜丽莎》的永恒微笑，有得一拼。所以，人们咀嚼再三，品味之余，将其称为“北方的蒙娜丽莎”，与靴子国的那幅惊世巨制，遥相呼应。

如此有吸引力，感染力的油墨杰作，定能激发心有灵犀者的感应，从不同的视角去解读，去阐释圣洁少女的无瑕内涵。来自美利坚的崔西·雪佛兰女士费尽心机，写下了颇有阅读性和影响力的同名长篇。她希望看遍维梅尔毕生所绘三十五幅真迹，辗转至今，已瞧过二十八幅，应该算大致把握了吧。

正因为如此，欧洲两个追求艺术旨趣、文化鉴赏和收视效益的国家，卢森堡和英国，联手合拍了《戴珍珠耳环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一开始看着，感觉调子灰暗，有点欧洲古典风情，好催眠。但是，心静下来，慢慢地观赏，就被人物表现的自然流畅所吸引，进入行云流水般地忘我之中。慢慢品来，魅力有三。

魅力之一，呈现一个灰姑娘的清新故事。

葛丽叶（Griet电影直译格瑞特）是荷兰小镇台夫特（Delft）一个家境贫寒的美丽姑娘，应聘来到画家维梅尔家做女佣。在此，她接触到了奇妙的绘画世界，美妙的色彩世界唤醒了她潜在的艺术敏感。同时，维梅尔也被少女的艺术天分和美好气质打动，常让葛丽叶帮调画料，晃在眼前。那种浑身洋溢的聪颖、文静和美丽，使维梅尔爆发出强烈的艺术灵感，创作勃兴。她成了画家的模特，激发着维梅尔的创作欲，焕发出新生机。在每天与维梅尔的凝眸对视中，她看到一个以往世界里从没有过的神奇男人，自如地把握着色彩，驾驭着线条，构筑起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丽世界。她情感的天平失衡了，渴望在内心潜滋暗长，迷恋上画家的艺术才华，愿为他付出一切来助他完成作品。她情不自禁地融入到画家的情怀，和浪漫的色彩世界，成为作品的一部分。但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玻璃墙，透明却无法跨越。掌管全家经济实权的刁钻岳母，表面高贵优雅实则嫉妒成性的维梅尔夫人，那个无法逾越的阶级地位和贵族身份。

结果是，当《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作品完成后，葛丽叶被那两个气急败坏的女人，岳母和夫人，赶出了画家府邸，最后嫁给了屠夫的儿子。葛丽叶只有沉默和顺受，因为上流社会里，穷苦女孩没有说话的权利，她的语言都镌刻在那双眼睛里，那种悄然穿过门缝的注视，那双怀有新奇渴望的凝望。

灰姑娘最终也没变成白天鹅。但人们总也忘不了那双清澈的目光，纯洁的眼神，以及珍珠般晶莹剔透的心灵，因为她没有做画家的情人，没有委身于富商，没有去流浪，而是选择了一直追求她的彼特。

魅力之二，演员贴近生活源的到位表演。

集声光影编导表于一体的电影，更立体地解析了这一框尺幅装盛的丰富蕴藏。不要以为这样应能独占鳌头，引领众项。真正能让看客服膺的，必须是自然流畅的故事情节，妙到天成的个性表演，深入浅出的主题揭示，求真向善的审美造诣，果然，这部英国，卢森堡合作的2003年的同名娴静佳作，基本上满足了人们挑剔的要求。饰演葛丽叶的斯嘉丽·约翰逊是美国女演员，年齿不大，已演《迷失东京》、《马语者》、《缺席的人》等大作，获十多个重大表演奖。导演皮特·韦伯执意点将，缘于其特色，“我们选择她，是因为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斯嘉丽·约翰逊瘦削的脸庞和忧郁的眼神，蕴涵着一种孤独和反叛的魅力，这和影片女主角葛丽叶的性格特征很相符。”果然慧眼独具，影片上映后，斯嘉丽·约翰逊就获得金球奖最佳女主角提名。

电影着重刻画了葛丽叶与维梅尔的互动，人物关系与活动的交集，目不识丁的葛里叶在维梅尔指导下，迅速掌握色彩图谱，更以少女的聪颖，谙熟绘图透视及构图法，反过来点拨维梅尔。在维梅尔的命令下，葛丽叶唯命是从地以热针穿耳洞，挂上富贵象征的珍珠耳环，这深深触及到了她心灵的底限，人性对宝贵荣华的向往。维梅尔终究还是绕到图画的背面，隐隐掌控少女怀春的情绪波动。但她拒绝被豪门或不伦之恋收编，坚决维护自己在维梅尔眼中并不存在的人格，而这又恰恰是千百年来人们一直谈论和信奉的，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质。

魅力之三，带着田园牧歌般的民俗风情。

电影的结局并不残忍，画家一家通过女佣，把那一付闪烁的珍珠耳环送给了葛丽叶，格丽叶平静地收了，揣好，仿佛把她那美好纯洁的心收拢，安放，自然而不矫饰，轻松宛如寻常。这里没有惊诧，没有错愕，也不暴跳如雷，拒之如虎，也不喜从天降，捧胸大嚎，这就是人物性格使然的心情流露，清风明月般纯。

影片没有战争，更没有篡权，没有血腥，更没有诡计，只是刻画了少女情爱思维的变化，自身命运的挣脱，乡村贵妇的庸俗，懦弱画家的矛盾，整个影视给人细腻之感，流畅之态，它还原了三百年前荷兰小镇台夫特（Delft）的风土民情，几乎就是湘西抑或川南，那种相对封闭状态下的小镇韵味。

我们不能无端地谴责画家的软弱，那是时代背景使然，心灵压抑使然，灵光乍现的创作冲动与世俗重负的灵魂屈服，让他只有发扬美，创造美，呈现美的义务，而无拥有美，推广美，弘扬美的气概，不能指望一个人在各方面都强势而拔萃，他能在光影的世界里巧妙施墨，醒目构图，为巨人呈现出流光溢彩的佳作，值得人们景仰。 

二○一四年四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