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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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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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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聆听萧军

萧军是谁?小小红军之一,鲁迅弟子。

我们出生的时候,鲁迅先生已撒手西去,早弃咱而走。我们读书的时候,却绕不开他的身影,还愈见分明。那永远直竖的板寸,从来峻削的双颊,还有浓黑如剑的眉毛,洞穿尘世的眸子,分明容不下多余的肥赘,令人对文风简约、质朴、含蓄、犀利的他,高山仰止,肃然起敬。一个人混到这种份上,不是民族的脊梁,就是思想的峰极。

存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先生的朋辈,大多成新鬼了,即便未曾追随他去的凤毛麟角,已经弥足珍稀,龙钟老迈了。正当现代文学史的老师领着大家更登堂奥时,萧军老人来开讲座了。

一九八六的冬日,十二月十日,周三,狮山六灶上的学术厅,人满为患,但是大家都不惧变为沙丁鱼罐头,毕竟老人的名气太大了。

个头稍矮,块头威壮,方面大耳,天庭饱满,两颊红润,鼻如悬胆,目若铜铃,阔口大舌,声音清脆而爽朗,花发粗硬更苍劲,乍一看,分明是一位养身得法的练家子,长寿人。果不其然,中年女儿提醒大家说,鲁迅健在的弟子中,硬梆仙健如兹的,他不做冠军,也绝不落亚军。

从左联过来的人,立身行事,就不同凡俗。

第一句话,老人就把高山仰止的长者风范,撂得八帽子远,“我是出土文物!”

虔诚的听众,先是突兀一楞,接着便是一阵哈哈哈,一番使劲的手打手。天啊,老顽童要是做起教授来,绝对是一位巧弄语言的大师,必定把课堂整得风生水起,显然会博得芸芸学子的热烈欢迎,根本不像那些做派十足而讲课枯索的老古板。遇到萧军这样的风趣老人,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此乐何及。

沿着他这出土文物的思路,后边他讲的内容,在正版书上,自然难以觅得,也更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他不站在当代文坛的前沿,作演讲家的滔滔不绝,而是回避时人司空见惯的现实,从容踱进历史,给听众想听的子丑寅卯。

长于史,添些趣,更见真,要言不烦,清楚明了。这是一个语言精炼的八旬老作家给我们的总体印象。

他与萧红的认识过程,八年的夫妻生活。

鲁迅先生的最初印象,谆谆教诲,父亲般的关怀。

延安文艺座谈会关于批判“托派”(王实味问题已平反)的史实。

1948年与胡风等人办《七月》杂志被整的往事。

1948后的三十多年坎坷悲惨的经历。

彭真同志想方设法的保护。

对当代文化、寻根热、继承传统与借鉴西方的个人意见,等等。

这些故事,每一个都很简明,很清晰,仿佛长流的涓涓细水,每一缕都那么鲜亮,那么惊艳,对听者是一种正视,是一种正规。而且,都是一个见惯秋月春风的文坛前辈,的老眼光,硬观点,没有一点迎合,也不需要解说。他就是一位历史老人,一位现代文坛的经历者,当事者,受害者,摆谈的是事实,诉说的是心衷。

会场上十分安静。这,既是对老人的尊重,更想听点过往的真实。

但他绝对是个善于观察,善于设计,善于表达的智者,很风趣地讲了一个生动的故事,爱国的表。他讲话的时候,是不苟言笑的。

鲁迅诞辰100周年的1981年8月,他和北大教授吴组缃等,应邀前往美国加州三藩市,出席“鲁迅遗产会议”。出发前,自己的表,十分正常,一踏上美利坚的领空,就大义灭亲地停住了,不走了,他只好不看时间了。会议结束,一回到祖国的怀抱,那块久不走动的表,竟然又不用扬鞭自奋蹄,按部就班运转开来了。

“我的爱国思想,竟然不知不觉地感动了嘀嘀作响的手表,”老人摇摇头,摊开手,“就这样。“轻言细语的一个玩笑,赢得了满座掌声雷动。

这老爷子,真逗。

但他还是有些骨鲠,对中华民族的脊梁鲁迅先生的百年诞辰,有些地方是慢待了的,因为举办一次规模和档次像模像样的会典,都是大洋彼岸的热心人,这多少有些拂鲁迅仰慕者的面。作为有着父恩情结的老人,咋会不生灼肤之痛。

闻听到此,旷室竟又沉寂得了无声音,任老人唏嘘长叹。

不过,八十老人的话语,虽然有文似看山不喜平的起伏,总的基调是风趣和诙谐的,正如几十年来风吹雨打,潮起潮落,仍然能体壮如牛,岿然不动,其乐观与豁达,笑看门前烟云,的是不二法门。

爱女萧耘,略胖,在讲座上唱主角儿,替父亲作了近三小时的美国之行报告,即1981年他们父女、吴组缃先生、林非同志和何满子夫妇,赴美参加鲁迅诞辰百年纪念年的“鲁迅遗产会议”,包括鲁迅遗产会议、爱荷华艺术中心中国作家座谈会、四海之内皆兄弟、美国观览、感想等,这些客观却流水账一般的介绍,比起老人的妙趣横生,似等而下之了。好在她十分清晰地介绍了萧军老人的晚年生活,常舞剑,练气功,会按摩,还治病,但年龄不饶人,已经拄杖而行了。

听到这里,我们既感叹老人历风霜而不凋,坦然自若的人生奔走,同时,也担忧老人身体的健康状况,希望健劲如昨。

会前的垫场,是人民文学家老舍之子,《十月》的主编舒乙关于萧军先生的介绍。萧老的成名,是以1935年7月自费“非法”出版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轰动文坛的,从而奠定其在现代文学史上地位。此外,他还有长篇小说《五月的矿山》(1954年11月)、《吴越春秋史话》(上、下册1980年7月)、《第三代》(1~2部1937年12月);短篇小说选《羊》(1936年1月)、《江上》(1936年8月);《萧军戏剧集》(1984年)等。

沿着这条线,下来翻当年日记,再比照后来的阅读,对萧老的了解,我自觉还有收获的。

萧军1907年生于锦州府义州沈家台镇下碾盘沟村。原名刘鸿霖,满族,笔名有酡颜三郎、田军等。 1925年考入张学良在沈阳办的东北陆军讲武堂第七期,学习法律和军事。1929年5月以“酡颜三郎”为笔名,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懦……》于沈阳《盛京时报》上。1932年初到哈尔滨,开始文学生涯,1933年秋与萧红(萧红萧军意为:小小红军。)合印了一部短篇小说集《跋涉》。其中收有萧军的《孤雏》《烛心》《桃色的线》《这是常有的事》《疯人》《下等人》等6篇小说。1934年来到青岛,两人边编《青岛晨报》副刊边写作,《八月的乡村》此间写就。四十年代初,一直生活和工作在延安,而萧红命殒港岛。1946年重返阔别了十二年的哈尔滨。任东北大学鲁迅艺术文学院院长、鲁迅文化出版社社长、《文化报》主编等职。《文化报》与《生活报》论争后,中共中央东北局作出“关于萧军问题的决定”,迫害开始,自此萧军便被排斥出文艺界,湮没三十年。困苦逆境中,他写出《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录》、《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萧军近作》等,粉碎“四人帮“后平反,受赞为有民族气节的革命作家。

有些事情就是缘分,从狮山下去,他又风尘仆仆跨进百年川大,再活化石地展览一番。可惜没有多久,先生就追随鲁迅而去,那时是1988年6月。

光阴荏苒,二十多年过去了,在这浮躁的世象下,看着花样繁多的文字创作而非文学创作,既感欣喜,又略惶恐,喜的是十四亿(含港澳台)中国人文化程度和写作水平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使阅读的圈子不再拘囿于“鲁郭茅,巴老曹“一类,可以如进馆子上酒店般,点上可心可口可视可品的佳肴美馔,符合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审美需求。戚的是那些只管如干杂店卖水发产品的做法,让本不轻松的眼光,增加了选择的负担,一大批顶着文学的瓜皮帽,搞裸体写作,身体写作,口水写作,颠覆写作等山寨行径,让屈子渊明青莲雪芹蒙羞。于是,在吃不准繁荣抑或杂芜的阅读空气里,退而求其次,我只能怠惰地选取仰望经典,毕竟有着明眼人帮咱凡夫俗子把着关,而且又经历了岁月的沙里淘金。这样,就又亲近起萧军这样的老骑兵来。

二○一一年六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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