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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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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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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变奏曲

田蛙安静地呆在的丘田里,十分雅致。上边是一年四季淙淙的山泉,仿佛梵婀铃上宛转的柔弦,轻缓地哼曲。旁边是柳叶在斑驳的阳光中温柔地起舞,恰如划波徐桨,下边是终日无忧无虑的山溪,欢快地远跑。就这样的声光动影,田蛙吸饱了水,沐着轻风,享受着明媚春阳的煦暖,慵懒地沉入梦境。

这一睡,如入羲皇之世,又似未来世界。

变成了人的田瓦,就站在稻田里,双手拨开穗粒饱满的谷子,两脚一前一后插入谷茬缝隙,追逐着那群小艇一样的禾花鱼。这些吃得一肥二饱又穿梭梳理稻穗的精灵,终于活蹦乱跳在田瓦的大掌里,透着银白色,泛着金黄色,溅着黑麻色,光滑顺溜,大小匀称。

田瓦一脸的泥浆水,惹来田坎上的丘山妹,一路银铃般的笑声,传过炊烟袅袅的竹林湾,到下河去了。这个憨小子,也跟着抿着嘴,形成一幅弥勒眉眼。

“这个剖净下锅,烧着好吃得很呢,城里人来这儿尝鲜的多。”下河场的利索女老板,掂着烧刀子香,对着县城的白衬衣大背头绍介道。

山菇,野菌,清香米,加上清泉,醇酒,禾花鱼,把白衬衣吃得红光满面翘大指拇儿,老板娘诚信生意,货真价实。

后边跟着剔牙齿的随从,加倍给着钱,不要票。

这营生做得。只要刀锋利,油火旺,几分钟的工夫,俏着山椒瓣蒜的禾花鱼,就香喷喷出锅,上桌,吃得口齿流香,风卷残云。田瓦回去对丘山妹说,我也会。

……

在上江城,好吃街,傍晚,田瓦支着的下酒菜摊,红火得很呢。他出下河,就是不愿跟给自己那么多好处的利索女老板争,所以,这里的顾客盈座,把他脸都笑歪了,啷个这么好哟,这生意。

吃个几回,那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过来坐,小田呀,想不想跟我到招待所去干呀,那地方亮堂宽敞,可以放开手脚干。关键是你那个禾花鱼一定要正宗!

看你老辈子说,我这禾花鱼正宗,绝对正宗,田瓦拍着胸脯,梆梆梆响,生怕中年人不信。

唉,受够了各种面孔的颐指气使,厌倦了花枝招展的斤斤计较,尽管每天累得筋疲力尽,也能挣不少银两,田瓦还是麻利地收起了这摊行头,干上公家人的差事了。

田瓦的招牌菜赢得了来来往往的头头脑脑们的青睐。

想嘛,他们平时上省下乡,吃得油油腻腻,饱饱足足,哪有这清新,这简洁,这爽快。别说,田瓦这个狗东西,跑得快,手脚勤,又一脸的阳光灿烂,就让首长记住了,今晚不进酒楼了,叫小田炒俩菜,给省上领导解解腻。嘿,比那金碧辉煌的华堂锦座,效果还好,更碰不到酒店里那些扯酒经喧闹的烦恼。

啥都变了,发型,衣着,只有这两样没变,仍然麻利,仍然笑脸,在禾花鱼快要腻到众人的时候,田瓦当上了招待所的膳食科长。

这个年龄也是学习的年龄,他跟着所长套近乎,各位领导的口味,爱好,基本上了如指掌,所以配的菜,再也不是禾花鱼般的粗放简单了,但有一条,绝不浓郁,绝不厚重,那不是他的强项。

像膏药一样,在机关熬炼久了,他也明白了公费之所以高得网友吐槽,确实像小老二当上航空兵,有机可乘。

他也外出游览了一盘山水,名曰取经考察。当然,他确实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有了深刻的认识,对白灼,盐煎,小炒,清蒸,水煮,酱爆,油焖,糟溜,香卤,锅涮,碳烤,烘焙,凉拌,生腌,鲜榨,什锦,有了独到的理解,所以,很多时候,吩咐手下的兄弟伙,花椒几分,川盐多少,刀工怎样,火候那般,又有了新的境界。当然,也有了新的任职,接待处长。

那回,省上的微服书记下来,悄无声息走一遭,觉得上江民风朴野,治安稳定,经济嘛,还说得过去。原来这些干部都扎根机关,尽心尽力,汇报说大家的心气好,公心重,还有一条,就是接待工作搁平捡顺,深得各级肯定。是个料呢,书记说,藏着这么个宝贝,愿意跟我上省不?田瓦嘿嘿地笑,眨眼变成了财政厅的官儿。

几年后的省城,陷在烟,酒,鱼,肉的窖池子了,田瓦出不了气,拨不出脚。这些东西,并不害人,可架不住多,而且叫成名牌,厅官儿的田瓦就被烟熏了酒辣了鱼混了肉麻了,云里雾里分不清南北了。腕上浪琴帝舵英纳格江诗丹顿不停地换,嘴上云烟玉溪中华天子黄鹤楼不停地烧,桌上鱼翅海参鲍鱼燕窝人参鹿茸使劲地嚼,房子在中环央区金座银滩棕榈岛几栋几栋地置。

最可气的是,丘山妹不是领导不是干部,不能跟他搭班子,一周半月根本就见不倒他。回到家倒头便睡,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工作呀,应酬呀,关系呀,协调呀,鬼才晓得他在外边忙啥子。看着花花绿绿的城市色彩,一晃而过的车身人影,她眼晕,干脆背起蓝布包包,回竹林湾了。

几年后的上江城,传说田瓦出事了,坐监了,因为钱,因为权,因为女人,因为房子,因为周身行头。我看啊,那是早晚的事,下河场的利索女老板,有回看电视,瞧见田瓦白白胖胖的样子,格老子忘了自己啥出身。

多年后的竹林湾,健硕的丘山婆,站在稻田里,双手拨开穗粒饱满的谷子,两脚一前一后插入谷茬缝隙,追逐着那群小艇一样的禾花鱼。这些吃得一肥二饱又穿梭梳理稻穗的精灵,终于活蹦乱跳在她的肉掌里,透着银白色,泛着金黄色,溅着黑麻色,光滑顺溜,大小匀称,让她的笑纹变得浅了不少。

田坎上站着一副苍老的骨架,背时倒灶的,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跟我回屋,我给你弄山椒瓣蒜禾花鱼。

不,让我在这儿静一下,他躺进丘田里,十分雅致。上边是一年四季淙淙的山泉,仿佛梵婀铃上宛转的柔弦,轻缓地哼曲。旁边是柳叶在斑驳的阳光中温柔地起舞,恰如濯波徐桨,下边是终日无忧无虑的山溪,欢快地远跑。就这样的声光动影,田瓦咂了咂嘴,沐着轻风,享受着明媚春阳的煦暖,慵懒地沉入梦境,又化成安静的田蛙。

二○一二年六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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