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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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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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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的文学解读

2009年6月14日下午,我从城北赶到城南,头顶火炙的烈日,脚踏沙烤的尘路,竟然没有顾及,因为我心中,有一种追随时尚的神圣,当代作家,前文化部长王蒙同志,来四川音乐学院绵阳艺术学院学术厅讲课来了。

如果是别的,我不一定有兴趣,因为文学之于我,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熟稔,到波德莱尔、李金发们的怪诞,曾经在教授们的之乎者也中有所涉猎,而且,寒窗四载也博取了一个文学学士衔。这些年来,尽管远离于通都大邑的神圣学府,却还艰难而勤苦地写着一些叫做文学的文字。然而光阴似箭,岁月沾铜,很不容易有时间和机会聆听先生们的见教了。现在,鼎鼎大名的新中国著名小说家王蒙老夫子空降南河,还不赶紧迅跑而去吗。我还是学生时代那个喜欢听讲座的我。

大厅里不下三四百人,主要是学院的年轻学子。之外的人员就复杂了,有花甲之上的白发老人,笔本齐备的小学女生,长坐机关的白面职员,虬髯黎首的支学青年,本地作协文联干部,更有相当一部分教着别的学科而虚心下坐的各色面孔的老师。从归类上,我应属另类,但就文学本身而言,又可能比大部分人更正宗。起码,王蒙的小说,在当代文学课上课下,我是被要求细读过几篇的。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来虔诚地接受作家的教诲。

先生准时坐在讲席上,安详而沉稳。主持介绍的时候,我正好可以仔细端详清癯的老者。没有北方大汉的魁梧,却有燕赵大侠的风骨。年逾七十多岁,头却梳着偏分,表明其心态,绝对不高寿。亮出的天庭饱满,分明是智慧填充,镜后的眼光深邃,常有凡人之未逮。一双大嘴,把稍尖的下巴,衬托得傲岸而不太协调,但,说出来的简明扼要,却经常在文学界振聋发聩。习惯的中式着装,彰显一副老气横秋之姿,而谈吐的前卫,却让人打起精神奋起直追。无论从名头,还是作品,还是现在活生生端坐的形象,老头子都是一位善讲而力行之人。

“大家好,还是在 2005 年,我来过这里,受到大家的厚爱,后来学校进展得不错,相约去年6月再来,因为地震,改到现在。今天,我想谈一个话题:文学的方式。”没有花哨,大作家的侃侃而谈就开始了,这也是很多上课上得不好的教师们学不到的。

先生讲的 “文学的方式”,并非写作的技术层面,而是研讨文学的一种思路,人生的一种角度,甚至可以说是创作的一种风格,因而接近英语文学单词的本意。译为literary way(文学方式),mode(模式),fashion(方式),manner of relating to or dealing with style(与风格相关或处理风格的方式)之类。

于是,文学就在先生的嘴角流淌,就在他的话语中延伸。文学不仅仅是精神的需要,还是生活的一种取向,对生活的启迪。它可以把握生活,关心生活,关注经政天地人,金火水木士,工农商学兵,比如巴尔扎克的经济学,红楼梦是百科全书,苏联的一个作家,一开始只写鸟类生活,后来成为苏联科学院的通讯院士,等等。

作家变身教授,那娓娓道来,就如西山的溪流,东海之洪涌,繁多哟,跌宕哟,乱花渐欲迷人眼。但是,王蒙就是王蒙,作家里的作家,并不因情而乱,头绪紧凑着呢,学院派的东西一点不含糊。汪洋恣肆中,主流分支,浓重轻简,各有取舍。于是,奋笔疾书之后,我记下了今天讲课的具体内容,洋洋洒洒十一点:一、整体性,二、个人性,三、直观性与细节性、敏锐性,敏感性,四、隐喻性、象征性,五、感情性,六、审美性,七、想象性,可能的方式,八、语言的方式,修辞的方式,符号的方式,九、记忆与回味的方式,十、趣味与幽默的方式,十一、永远的创造与探索。

每个知识点,有着精当的取例,中鹄的分析。比如讲个人性,他引用了阿Q的例子,不消说,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还引用了毛泽东,有人认为中共的“毛文体”写得太多,王先生认为,最没有“毛文体”的恰恰是毛泽东本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连胡适都说,“中共白话文写得最好的,就是毛泽东。”

我简单梳理了一下,两个多小时里,王先生旁征博引,取例宏富,有海因里希、安徒生、福楼拜、海明威、鲁迅、肖霍洛夫、米兰·凤德拉、杜鲁门·卡伯特、丁玲、萧也牧、康濯、周敦颐、陀斯妥耶夫斯基、王刚、孔子、斯威夫特、杰克·伦敦、胡适等作家,有《悠悠寸草心》《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莎乐美》《杀嫂祭兄》《画皮》《海的女儿》《包法利夫人》《老人与海》《雪》《被开垦的处女地》《摘星》《风筝飘带》《我和叔叔之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巴黎圣母院》《白蛇传》《玉堂春》《复活》《福布斯密吗》《格列佛游记》《野性的呼唤》等作品,有潘金莲、包法利夫人、阿Q、老人、鲨鱼、卖梦人、唐僧、国王、大头党、小头党、狼、贾宝玉和众多的小说主人分等。

推出这么多的作家作品人物,也绝不叠床架屋,信马由缰,而是取精用宏,恰到好处。讲到语言的方式,修辞的方式,符号的方式的时候,他说,语言比经验更永恒。比如肉体的我,今年75岁,不可能永恒。但是,有一组反义词就解决了,暂时与长久,有限与无限,你可以想象,想象是无限的,长久的。他说,君子赠人以言,小人赠人以财,2004 年我去哈萨克斯坦,爱好文学的哈萨克人说“语言可以通天”。古人在这一点上有很多成功的示例,如“执子之手,与尔偕老”,这8个字蕴含了多少深情。“只有一时朋友,不求天长地久”的想法,一边呆着去,这8个字,每读之时,让我流泪,感动。一个爱语言的人,是有神气的人。“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宛然动画一样,可亲可感。

不知不觉间,主持人宣布讲座行将结束,但王先生还是很认真地与下面的听众互动,回答了几个问题。

一是对作协主席白桦与韩寒掐架的看法,这有搅热闹之嫌,但老先生何等角色,太极出神入化不留痕迹。他说,方式不重要,身份不重要,关键是作品,作协有写好写差,不是作协的也有写好写差的。作协的工作见仁见智。我不主张作品山头化。

二是对文艺作品中不良语言的看法,这比较有含金量。王先生说,这很伤脑筋,简言之,违法的侮辱的是不良的,具体化后就较复杂。《达芬奇密码》喜欢的人多,但罗马教廷声明它是不真实的,大众说教会声明多余,没人会把电影当真的。有人说存在就是合理,这不能解决人生的所有问题,犯罪是合理的,那么检法机关处罚就不合理吗?文学上,可宽容一些,创作垃圾在没弄清以前,不妨让大家先看看,不急着采取行政措施。

三是小朋友问怎样成为作家,王先生很郑重回答,每个人走的作家路不一样,贾宝玉经历大户人家的衰亡,高尔基到处流浪打工。共同的是喜欢阅读,对细节敏感,对生活有整体感,语言感等。

四是中国没有大作品,是诺贝尔的偏见吗?王先生沉思了一下,说,俄罗斯有好的文学土壤,但我们不要低看自己的作品,而且现在不能作判断。诺贝尔文学奖好,但没有文学本身好。如海明威、马尔克斯之类,不一定对中国有影响,没获奖的托尔斯泰、鲁迅,也能让我们始终牢记,还是那句话,“新飞广告作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

余音在盛夏的炎暑中变得袅娜,身形却如巨杉股愈发清晰了,目送着老人上了车,远去了,思绪仍停顿在课堂上。我在想,读大师的作品,听大师的讲学,是比平时索然枯坐,冥思苦想,来得近便和深刻些。

二〇〇九年六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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