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阳地震聚合灾民的地方,数在磨家的九洲体育馆最大,也最早,最多地容纳着。这不是一场群星璀璨的演出,也不是一场人气爆棚的球赛,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安置战。
200多亩的地方,散落着2万多位名符其实一贫如洗的灾民,还有上万的服务人员,还有无数的寻亲人员,还有不少来观盛况的看客。这么一个人口稠密的聚居区,稍有风吹草动,或者喧嚣嘈杂,就会引发人群的疯狂,人流的聚集,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劲仗哟,更不用说,世界各地官方的或自家的长枪短炮摄像镜头对着呢。所以,头等大事就是民警的事,安全。
小平同志说,稳定压倒一切,这句话注定会放之四海而皆准。
游仙、三台、江油临时抽来了上百民警在协助,绵阳市的民警则按区划分段驻守,尽管警务训练处在城北25公里的遥远地方,这个时候也飞马赶到,分区分段分批加入九洲治安执勤。
我和古平、陈建军三人,从5月23日晚进驻九洲,与先期值守的陈戈兰、许建安、夏胜倒班,进行12小时的坚守。
平时的赛事,就显出九洲体育馆的大,收票的门口或路段,都有无数处。现在,馆内、馆上、馆外、密密匝匝地容蓄着从北川、平武、安县源源不断涌来的大量灾民,其中以北川曲山、擂鼓、漩坪、禹里、陈家坝最多。白坭、白什、墩上、坝底、片口、通口、桂溪、香泉的,也不少。
安置虽然仓促,也动了很多脑筋,母婴最为孱弱,收住在馆内球场,稍微要清静些,谁都不准骚扰。
场外则分片,让各县市的镇乡大致集中,围守在二楼的外围和玻璃幕墙的内侧。虽然这样很科学,但是,灾区太宽了,波及的范围太广了,人员不停地来,根本摆不开,住不完。
于是,从馆址散开,沿着四围的草地,迅即支起篷帐,逐渐向外拓展开去,解决现实的问题。你要留心,就会发觉,完全像一支野营的部队,波样外漫。
我们的管辖范围,是在体育馆的南区二楼20区的驻点。已经不分警种了,甚至不分系统了,我们与市档案馆联合工作,主要开展治安执勤和救助服务。
季节是夏季,时间在五月,虽然已经傍晚七点过,天气依然燥热。地上横躺竖卧的男女老少,早没有平常的男女大妨,也没有平时的矜持做派,更没有往昔的扭捏作态,疲乱而张惶地席地而坐,甚至席地而卧。也好呀,这里比草坪干净,比地皮干酥,比室外遮阳,总算有个临时的栖身之所了。
档案馆的同志在登记,在分发食品,我们则不停地巡查,有无异常的情况。还好,不多。
不多是不多,真的办起来,还要把脑壳抠痛。
请求帮助进绵阳城治伤,找不到如何返回九洲的,你要耐心问,去城里哪了,如何联系,怎样赶车,万一没弄好,再如何找警察。好,这事说清楚了,人家高兴去了。
反映身边东西丢失了,找大盖帽帮忙,这又棘手呢。什么东西,啥子特征,哪里丢的,协助找嘛,找到就好了,实在找不到,就请吸取教训,或者另外给他想点办法,度过时艰。
需要安慰的,进行心理疏导的,帮助照看娃娃的,协助领取生活用品的……慢慢地,逐项为他们奔走,为他们协调,给他们解释,效果很好嘛。面对一身天蓝色的民警制服,灾民心理虽然焦灼,但也很踏实,他们满眼信任,如意,平静,友好。
这样奔波着,嘿,治安还真不错。
深夜里,灾民要休息,横七竖八,倦极而困,好不容易暂时不哭不闹不思不想那山崩地裂的惨境,那魂牵梦萦的亲人,能平安入睡了。这时候,警察要做的,便是为他们的平静守护。只要你克服同样的疲倦,打起十二分精神,巡逻,检查,守护,警惕,真还有身着迷彩的小年轻,以夜巡检查的名义,在灾民熟睡的时刻,翻找东西,甚至抱走小孩儿。那可是伤口上撒盐,冰雪上加霜啊。但人性之复杂,不得不防呀,已经山摇地动,天塌地陷了,真就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坏种,干些良心让狗吃了的烂事儿,既给安置点捅娄子,又给警察们找麻烦。
偌大的安置点,仅有的母婴区是不够的,楼上楼下,场内场外,你到处都能看得见孩子。都说北川中学,曲山小学,幼儿园遭受无情的覆没,生还者寥寥。但是,整个北川,从县城到山乡,是全境的撤离,全部的外迁,那个规模和阵势,即便把三峡移民联想起来,也很难确切描述。所以,老弱残兵,可谓众也。
警惕的眼睛在日夜守护,尽管眼皮在不停地打架,仍然苦苦支撑着。实在是睡意侵袭,那就轮流值守,夜深人静的时候,留下三五个巡逻,守望,其余人在车上眯一会儿。当然,这个时候,是该先让女同志休息,再后是老同志,你还不主动点。于是,自己就扎根嘛。其实,我还真不愿在那发不伸脚的车上屈尊,宁愿在乱七八糟的人群面前靠椅静息,以便随时警醒。
呵,乱拉尿的要制止,公共环境要讲卫生,不然,疫防要扯拐。
呵,乱倒水的要干涉,不然,滑两跤,老少更要炸毛,老子地震都没遭,在这个地头受了伤,是何道理。
呵,小孩子手欠,推坏饮水机,还不敢大声说,赶紧抽正,悄声提醒。
有情况,几个年轻人在一个个地翻瞌睡人,我和刘江鹏、陶祥文赶忙去制止。“干什么?”看着警察过来,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说,“我们在找熟人。”“黑更半夜的,找什么人,明天再说,不准影响任何人休息。”在警察虎眼圆睁,厉声逼问之下,年轻人理屈词穷,悻悻地走了。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个婴孩的啼哭,孩子的母亲,诓了一会儿,不管用,任由他干嚎。声音划破夜空,尖利而刺耳,几个年长一点的,使尽了招式,也没有效果,随他去了。困在深处的人们,没有几人被搅醒,他们太乏了,太缺觉了。我无望地盯着那个小孩子,感到自己的无能,真莫法啊。虽然不是时候,但只有让他渐渐息下来,累人法也许要管点用。过了好久,接近干嗓的他,终于也扛不住,慢慢降调,落入梦中。
这时候的九洲体育馆,不分受灾或助民的,大都还熟睡着,没人理会了,更没人反对过,这还真是的哟,要在平时,依四川人的性格,早打燃火了。唉,小朋友的哭,就像朝天椒,硬是霸道呢。
我望着天空,天空安静沉睡,我望着四周,人群早已熟睡……
秒针嘀哒,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曦微之光悄悄地透了出来。睡够的人们,惺忪着满脸,争着如厕,洗漱,我则驱赶着睡意,强打起精神,行走在自来水龙头和锅炉房之间,为保证他们不争不吵,有序用水,急切地张罗着。有警察在,真不一样,大家自觉列序,井然洗涮,效率颇高。
早上除了那新的太阳,就是旧的忧思,睡足的人们,又在愁自己的家人,家产,家园。这,可不是谁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好的。
还好,在档案馆的同志发放物品的时候,大家没有含糊,照样将配发的干粮、饮料,周齐地领走,消灭掉。人是铁饭是钢,至理也。
快九点的时候,装财处换白天班的陈文静来了,交接清楚,我们才整装上车,倦归回去。
二○○八年五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