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五月十五日,晚,伤心笼罩着我,家人在北川遇难,我承受着巨石般的心理重压,郁闷,黯然。
但是,更多逃出生天的灾民,却在饥恐中扩大、弥散,簇聚在绵阳的南河体育中心,急需维持秩序。我虽然痛苦,但仍凭着血性和良知,收拾行装,匆匆登车,与战友们来到南河体育中心灾民临时安置点。
这是一个几万人汇聚的忙乱的安置点。这种人数庞大的场面,以往,只有全兴队跟上海申花队、全兴队跟大连万达队鏖战,或宋祖英、李玟之类的唱歌大腕来演出,才会出现的盛况。现在,却源源不断地涌来了痛苦不堪的灾民。­
从盐亭县、梓潼县抽调来协助涪城的上百力量,已经在市局的统一指挥下,布置停当。但是,心系黎庶的北京首长明天要来,守卫任务重,安全压力大。首长要看到的,是大灾有难,灾民如堵,世象纷乱,秩序却稳,这才是伟大中国的实力,这才是社会主义的形象,而这更是金色盾牌的头等大事。我们接到任务,去安置点中心区执勤。­
我们九个人,驻守偌大的田径场,仿佛沧海之一粟,溶进汪洋大海之感。临时安置区,分成了从A区到M区十三块,呈纵列并排开。人员弥满,情况复杂,既有北川县各乡镇大量送来的农民、居民,又有平武县、安县转移来的众多灾民,既有家族式、村社式成建制好管理的大片队伍,又有零星的,松散的互不认识临时归并的老少人员,既有队伍庞杂的汉族人,也有重灾区的羌族人、回族人、藏族人。几乎是民族大聚汇,却没有一张好脸色,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惊恐、焦急、疲惫、痛苦。好在除了公安机关的主力军,还有政府各部门的驰援者,他们分别在灾民安置、物品发放、医疗救护、广播宣传、卫生防疫、免费拨打电话、志愿者组织等方面,各司其职地发挥着细密而又具体的作用。瞧着这样的场面,还真感慨毛主席当年那句话,“人多好办事”。社会主义在很多方面,都有优越性,这个时候,体现得更醒目,更彻底,更有说服力。
我们的职责,是几万人杂处的偌大安置点的秩序维护。于是,迅速开展全场巡查,尽快熟悉区域、人员、通道、问题。
还好,内场的情况虽然庞芜复杂,而且熙来攘往进进出出,有如纷繁乱麻,但是,方法对了,路子对了,很快就理出头绪来。为便于操作,我们分成两组,我和古平、程洪、马小璐、许建安在前场,这是驳杂事情最多的地儿,不怕,硬骨头就是要啃下来。陈建军、陈戈兰、杨小燕、夏胜在后场,那里相对僻静一些,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多数时候,领来安置点的灾民都从前门那一片儿,分别进入不同区域,而且有定点接收的人员负责,志愿者还在引路,但是,因为紧迫,因为匆忙,还没有摆出清晰的流程图,也没有清楚的组织者,人们习惯了那一种固有的观念,有困难找警察,这样一来,你的活儿还少得了吗。
陆续就有络绎不绝的大娘、老爹、少年、壮汉、媳妇,奔来你面前,焦急地咨询,求助。家人还在北川大山上,希望政府派人去救;亲人已经逃出来了,但是不知道在哪儿,希望政府派人去找;不晓得自己分在哪片具体的安置点,请帮忙带路;不清楚到哪里和如何办理安置卡,请给解释一下;不知道去哪里领取过夜的被褥,请给支援一套;奶娃娃要吃奶,该找哪个帮忙;到哪个地方去上厕所,麻烦指一下路;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品;有没有米饭蔬菜或者泡面等食品;有没有开水……当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不约而同堆到一块儿的时候,都来找你解决的时候,就是具体问题了,你不仅要耐心听完,虚心接受,还要一件一件处理好,不然的话,就会成问题,甚至成大问题!
这其中,最多的也最迫切的,是寻找亲人,人呀,生命是第一位的,人命关天呀,我是触景生情,感同身受呀!
其次是亲情,亲人音信杳无,怎能安寝,当然着急啊。
望着一张张饱含焦虑、充满渴望的脸,我们怎能不心伤,不动情。我和战友们,主动送他们去寻人广播处,送到安置处,送到发被褥处,送到医疗救护处,给他们指示出门的路,上厕所的路,找老乡的路,联系安置点里找人的、安置的、救护的、管生活的等不同系统的负责人……
面对这些多灾多难的父老乡亲,我们将心比心,总是低下身子,颜色和夷,语调轻婉。灾民多么渴望得到我们的服务,忙如乱莺又茫无头绪的他们,有了我们的指点和抚慰,仿佛觅得了激流中的浮木,深渊中之吊绳,放心得多,释然得多,也安静得多,集中精力想下一步的事。­
夜,无宁,每一列篷帐,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疲沓的身影,有鼾声如雷的,有静如池水的,有仰躺无忌的,有蜷缩紧抱的,有侧卧酣睡的,有弓身伏地的,有盖被严整的,有随意搭巾的,有和衣就寝的,有赤膀露臂的。风,悄悄,柔柔,进入帐篷,带去甜美,带去温馨。在凌晨三至五点,在静寂的夜空中,几乎都安眠了。只有少数的几位老人,还在说着绵绵无尽的惋惜的伤感的话语。
民警就是人民之警,滚木之警,风吹草动,都要小心。所以,我和战友们,依然各就各位,没人入睡。说话能驱眠,龙门阵能当顿,不停地说话,就是活络你的神经。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在十几行帐篷边不停地游走,巡逻,警惕可能出现的顺手牵羊,东翻西翻。想想看,突然降临的天灾,已经让灾民一贫如洗了,难道还会有人偷东西吗?还真有可能,人性的善与恶,并不是此消彼长,很多时候总是对比着出现,你还必须时刻防备。警察的职责就是守卫安宁,不能因了个别小偷小摸行为,再整出惊天动地来。再说了,就是因为啥都没有了,灾民内部东抓西扯的现象,就自以为是,就无所顾忌,就多起来了,作为安全护卫者,你能少得了事干?­­
尽管是夜深人静,仍然零星地有人要取用物品,主动给;有人要咨询问题,细心答;不时在棚户外观察,悄声巡;还要看有无人翻找东西,欺侮异性……­
黎明的熹微来得很早,残忍地打断了灾民难得的酣梦。我走近简陋的洗漱处,检查着可以正常使用的设施,维持着单行排队的秩序,让满腹辛酸又满含期待的老老少少们,开始灾民安置点新的一天。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忧伤,会在他们的脸上蔓延,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待助的灾民,要走进这里,真的不能想象,这一次山摇地动,会给朴实憨厚的羌乡,带来多大的惊心动魄。
一个一个帐蓬,一个一个卡点,我们检查完整个环境,安顿好区域秩序,移交给下一班的兄弟姐妹,带着一身的疲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二○○八年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