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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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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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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晨的太阳暖洋洋

时序渐近深冬,气温逐步走低,瑟瑟的凌晨,寒星寥落,凛冽的霜风,不时盈耳。条件反射一般,巴道滕从铁床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衣,叠被,出门,疾步,冲向操场旗杆下,刚好听到战训基地的集合喇叭,辽阔地划破冰冷的拂晓,越过起伏的山岗,回荡澄净的湖面,他知道,迎考晨训开始了。

窸窸窣窣的兄弟姐妹,老的已逾知命,小的刚过弱冠,都是从治安队、派出所、交警队、车管所、刑警队、看守所等地通过抓阄之后集中来的,谁叫你运气不佳,数以万计的渺茫机率,竟然被你福彩开奖一样,越过万壑松风,飘过千百面孔,幸运地降临到头上呢。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兄弟伙都齐刷刷地用眼睛祝贺,该买彩票了,那种眼神,夹杂的轻嘈,你懂的。

大家麻利地安静地站成黑蚁一般的方阵,整整齐齐,有条有楞。

此时此刻,有多少温热的被窝,在锦裘、羊毛、鸭绒、蚕丝、棉花、纤维的包裹下,温柔、黑甜、酣畅、深沉、熨贴、迷糊,同样是人,睡眼惺忪与恬静安详,差距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莫恼,比起熬通宵那些夜猫子,比如跑出租的的哥的姐,看车场的大爷大妈,守急诊的白衣天使,做早点的白案师傅,嘿嘿,知足吧你。

这样一比,你的毛焦火辣,瞬间就减半了。

一脸冰霜的基地颜如铁教官,就跟与美帝国主义有世仇的爱国者一般,鹰眼环视,一目十行,好了,点名都省略了,因为没有一个敢迟到。

直接开拔,热身跑激活了每一条瞌睡虫,由脑入心,从心训喉,脱口而出,“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太阳被这回荡澄湖的整齐喊声惊醒,急急忙忙以从湖下探出头来,在山岗上扮着鬼脸儿,一副没有褪去的宿醉酡颜,染红霜天,染红黛林,染红碧水,染红这个世界。

“报告教官,我肚子疼!”巴道滕旁边一个兄弟伙,脸上的汗,豆大一颗,往腮边滴。

赶紧,三五个战友,在教官指导下,抬进医务室,医务室的驻地医生,抬起见惯不惊的轻蔑眼神,一分钟的望闻问切,麻利地从药箱里摸出几颗诺氟沙星胶囊,“别乱吃,忌生冷,吃坏肠道,咋会不疼嘛。”

“医生的话,听一半。”巴道滕边安慰兄弟伙,边调侃地说道。

“嘿,你才扯呢,谁说的。”驻地医生是三甲医院的老字号,单位派他来,一是这里清闲,照顾他老同志。二是正常出差,照常能领补助。三是静心总结,给后生传经验。听到这种藐视自己的话,立马就洗掉了早上的睡意末绪,严肃追问,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医生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巴道滕一看,得罪了医生,反正来这里就是受罪,与其个人独享,不妨也让别人难受,多少人都这种心态。正好到了医务室,闲着也是闲着,逗弄一下医生,解解自己的枯乏。

“是有这个传说,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早在延安时期,毛主席就强调身体素质要好,他常说,只要身体素质好,就不怕疾病找,既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他的秘诀就是16个字:遇事不怒,基本吃素,多多散步,劳逸适度。”

巴道滕看出来了,这个兄弟就是憨吃傻胀,落下急性毛病。这位医生,不仅医术简明扼要,而且医理博大精深,莫惹事了,赶紧走。

听懂了医生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帮他拿了药,又搀扶着送回寝室,一通白开水送服,一床薄被子轻掩,一句好生将息哈,巴道滕一阵风似的,又赶回到队上。

晨练,还真没人闲着。

哥几个已经分开对练了,徒手,来哇,莽娃儿很凶,急刨刨的,杀红了眼,火牛阵一样冲过来,这边两兄弟,一边一个,红眉毛绿眼睛盯着,仿佛等待起锅一般,暗无声息,半佝偻着,又准备扑。果然,就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劈里啪啦,莽娃儿被放倒在地,双手反剪,身上压着重重的两砣人肉。

压着的人儿,嘴里报着程序,干脆利索,手上依旧用劲,折腕别臂。

巴道滕也没有犹豫,轮到自己的时候,也照例奋勇当先,猛攻上去,结果,舞弄了一个人仰马翻,周身骨痛。怎么会这样?有时他就想,还不如回到所里,面对渴望找回被盗被骗钱物的婆婆大娘,叔叔大爷,大哥大嫂,小弟小妹,自己还可以送上满面微笑的宽慰;面对穷凶极恶的酒疯子武疯子带刀毒贩,自己还可以义正词严使用警械武器,来一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唉,只有在这儿,无数的规矩,冰硬的的制度,机械的训练,严肃的教官……

这个时候的太阳,才穿戴整齐,羞红满脸,大大方方照到训练场上,一点没有迟到的歉疚感。

一脸冰霜的颜如铁,把大家整得精疲力尽,也没送上笑容脸,好话,只顾着整队,唱歌,带回。

“不能给个好脸么,颜哥,又没借你谷子还你糠,何必那般冷若冰霜。”巴道滕发现,大家好像累傻了,没有多余的话,于是,他从自己找到的根源出发,对颜教官打趣道,目的就是缓和一下紧绷的神经。

“谁给我好脸,十来天要把你一个二个考过关,不然,我的饭碗,票子,考核,唉,不说了,走整齐。”颜如铁教官也有自己的酸甜苦辣。

都不好过哟,巴道滕揉了揉刚刚摔得生疼的腰眼,以前,大家伙跳起脚脚要来战训,一来只动手脚,不抠脑壳,少了渣渣秕秕的纠纷来烦耳根,简直就是平日里一地鸡毛的逃避所。二是封闭期间不接电话,管你天王老子,都可以冠冕堂皇不理会,咱要集中精力搞战训。三嘛,都是一般大小的兄弟姐妹,可以无所顾忌地吹牛摆玄冲壳子,交流一下各自执法勤务的心得体会。现在,唉,现在看来,时间又短,考核又严,六亲不认,手足相残,唉,何苦呢。

白天的太阳没有温热,大概是中了一脸冰霜的颜教官的邪,草地的冰碴儿嘎吱嘎吱响,巴道滕和兄弟们仿佛仇人似的,在使劲地抽打那尊红色的不倒翁,那些没有生命的家伙,就像有意识的调情手,你使劲往东抽,它弹回来倒向西,你力量不足,它摇摇头嘲笑你,直到你发狂,把它劈倒,它又弹簧一般,三摇两晃,醉汉似的,再站起来,让你哭笑不得。

巴道滕知道,这物性犟,在于物理原理巧,设计的重心低,跟那个铁了心的教官一样,都靠整人过日子,但是,凡挨整惨了的,脱了一层皮,好像最后都顺利过关了,所以,大家仍然手不停挥,气不打一处来。

除了炮火武器,地狱一般的纵远,飞奔,卧撑,前屈,折返,军姿,步伐,携装,情景,理论,法条,规矩,等等等等,考,考,考,映着训练场角落里醒目的三句话:考出水平、赛出风格,展出风采。

声音来自巴道滕内心,忠诚铸魂,坚决一心听号令,厉兵秣马,练就一身硬骨头,沙场比拼,聚焦一切为打赢。这种激励,比平日里现身说法,来得平铺直叙一些,却如机械能一样恒定。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驱遣,反正,训练服就像一条阴森森的暗河,在血管里,身体里,意识里,汩汩地流淌,不显山不露水不招徭不低调,阴沉而执着,坚韧又果断,笼在他的身上。

他像得了某个征服的命令,所以,这之后的每一天,他又一如既往地奔向训练场,而太阳完全没有颜如铁那般森然可怖,只是弱红之间,多了一丝冬日的妩媚和温婉。

二○二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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