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林尚碧的头像

林尚碧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1/12
分享

挑水匠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收音机缝纫机手表自行车已进入普通人家,给市井生活带来了便捷,人们蹬着自行车,踩着缝纫机,听着收音机,的确过得舒适惬意,但一些自古以来的老行当,因为百姓需要,仍然留存下来,比如挑水。

我们古镇上,给五保户任大娘挑水的罗老乡,就是一镇有名的民间人物。

任大娘丈夫赴朝牺牲,膝下无子嗣,身边无亲戚,成了无夫无儿无女无亲无力的孤老,享受国家提供的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五保福利。虽然性格有些古怪,说话尖酸刻薄,仍然受着一街三四十户街坊邻居的尊敬。也是退武军人的罗老乡,没啥文化,就凭从军这个朴素情感,长期给她供水,也取些许收益。

挑水得有一副好挑子,那时家家户户的水桶,通常选用木质坚硬,纹理通直,耐腐蚀,不变形的杉木‌,或者柏木‌制成。因为材质坚硬,板壁厚,刷了桐油,不吸水,加上篾箍密致结实,即便铁搭钩磨得银光瓦亮,或者套绳磨细断裂,一挑桶反复用,也要管上好几十年,成为传家好物。还有,让人挑担舒服,就看肩上的楠竹或者黄杨扁担,是不是轻便绵柳有韧劲,平软光滑不摁肉,通常都在两头削过凹槽,或者再铆个插销,以防滑脱。有时井水少,配置一把光滑顺手的水瓢,就能解决大问题。

这些细节,罗老乡从实践中获得真知,就像在部队那样,专打有准备之仗。每次出门,都收拾得十分利索和干脆。

挑水是个磨肩的力气活,单单一付空桶,就有一尺多宽,连桥一尺五高,自重都有十来斤。盛满了水,压在肩上,不下一百斤。当过兵扛过枪,威武雄壮罗老乡,身体自然硬梆梆。

挑水是一年四季的活儿,无论天晴刮风下雨打霜,只要家里的大石瓮缸见了底,或者土陶水缸舀不出水来,蒸饭煮菜烧茶停摆,就得去担。家里有儿有女的,不论大小,都不担心有水喝。孤寡老人,残疾人士,病痛家庭,只有请人挑水。罗老乡就是帮人挑水的典型代表,是一镇人上七街下八街都熟悉的闻名人物。人们不一定记得镇长姓甚名谁,革委会主任是哪个,但肯定认得大名鼎鼎的罗老乡,挑水的罗老乡。

挑水这个活儿,收入并不高,毕竟每天只要一两挑水,煮饭洗衣就够了。但是,因为是长年累月,经年不断,需要细水长流,持之以恒,所以,收益稳定,解决温饱无虞。

挑水也有很多道理。比如水井的情况,就要吃透。水井如果在田中间,是田水井,无论是栽种稻谷,还是养殖鱼虾,都常有泥腥味。而巴壁井,是山崖石壁的泉水,经千淘万漉,渗出来的,那就清甜甘洌,远比凉水摊上两分钱一杯的薄荷水安逸。

所以,那些善于挑水的男人,一般都会东奔西走,南选北择,不停地寻找水质甘甜、水源清澈、水量充足的井。即便是长期挑水的公用井,也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洗井。罗老乡把裤脚袖子一挽,衣摆往腰里一扎,就像当年部队进入阵地,三下五除二下到井底,有序开洗。

洗井的活细,起码得半个时辰。先把井中的水往外泼干,然后用一把干净的竹刷把,或者青枝条,顺着出水孔周围,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把井壁、井脚、井底、井眼依次细致地洗刷一遍。将浑浊的水全部舀出来,倒掉,一次一次淘沥干净,这样,井里积聚的青苔、草藓、泥垢、渣滓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源源清流。

一切用具置备停当,就是挑水的工作了。

挑水这个活计能够治懒病。通常情况下,一街勤快的老老少少早上三四点钟,至迟五六点钟,就起床去挑水去了。再晚,排队的人多起来了,队伍吊得老长,挑一次水,花的时间就长了。而且,天一亮,开店做生意,进场挣买卖,读书上学堂的,就多起来了,你就担心碰了这个,撞到那个,溅人一身水,是要挨骂的,“你硬是起得早,闯了鬼了”那样一来,男男女女的心情都不好。

早上天没亮,挑水不怕黑吗?你还别说,小到孩童,弱到衰妪,大家都不怕。为什么呢,路况熟悉,这里是街沿,那里是屋角,这里有浅坑,那是有门坎,这里要过桥,那里要上坡,这里要下坎,那里有道弯……大家记得非常清楚。很多时候,晚上有遍洒清辉的月亮,或者影子斑驳的星光,大家又不曾一天到晚刷手机,二瞳晶亮亮的,看的还是清清楚楚。

即便如此,大家在汲水或者盛水的时候,约定俗成地贯彻舀水法则,不得十分满,只能九分足,否则,晃悠悠的扁担,挑起水来,泼天洒地湿一路,不便自己行走,也让他人反感和讨厌。这在不知不觉间,印证了中国古贤传下来的做人道理,居高思坠,持满戒盈。或者那句俗语,满遭损,谦受益。只是大家没有去斟酌其中的人生哲理。

几乎所有人,挑上两桶满是液体的担子,心眼儿都情不自禁地提了上来,肩上是沉重的一百来斤,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羊肠曲径,稍不留神,就可能磕磕碰碰,晃荡溢水,甚至跌跌撞撞,摔倒泼洒,所以脚步都格外沉重,警醒。

但是,老乡不这样,因为每天都上演的保留曲目,他早已烂熟于心,仿佛到了他登堂入室的表演时间。就见他人高马大的骨架,干筋瘦壳的身材,轻松自在的表情,诙谐幽默的问答,到了兴奋得不能自己的时候,甚至就着闪悠悠的扁担,晃悠悠的步点,放开洗沙喉咙,高唱起来,“一根扁担闪悠悠,挑担白米下泸州,泸州爱我好白米,我爱泸州好丫头。”

罗老乡是单身,平时脚力非常好,毛儿头米饭憨胀得,说话硬梆梆,吐词更有腔,那“莎士比亚”的歌音,便响遏行云,洋溢满街。这时,大家都知道了,又是罗老乡在挑水了,又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有人就呶呶嘴,调侃道,“叫化子过年,穷欢乐。”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评价,觉得十分中肯,也呵呵呵呵地笑开了。

罗老乡才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只管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健健康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见谁都乐以忘忧愉快地打着热情的招呼。看你渴了,就放下挑担,给你舀上半瓢端过来。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挨家挨户的厨房,都陆陆续续安装上了方便自如的自来水管,挑水的人数,渐近减少,略等于无。待到任大娘享尽天年,罗老乡也放下了那副融进岁月沧桑的挑担,走进历史的旧影里,成为模糊的记忆。

现在,吃着经过二氧化氯消毒‌的安全饮水,总是感觉缺少层岩浸泉的清冽回甘,不时就忆起当年挑水吃的场景。唉,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总难以释怀。不知道挑水匠罗老乡还健在否,还好么。

○二四年十月三十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