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故居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学习了解到王朝闻先生是中国现当代美学巨擘。他的故乡在四川合江，1909年到1926年，先后进入私塾、县立高等小学读书、泸县中学读书。1927前往私立成都艺专、岷江大学、四川省立第一师范学习美术。也就是说，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在合江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这种开蒙的生涯，给他长大成人和立身行事，打下了坚实基础。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了4月，我有幸探访他在合江尧坝的故居。

朝闻先生的故乡故居，在尧坝古镇的街口，前边有两株并生的榕树，树身合抱而盈，虬根浮地凸出，条石围堡而护，枝繁叶茂荫浓。树下，立着一座风雨侵蚀的牌坊，成为地标性建筑。细瞻，此坊乃嘉庆七年为庚午科武进士李跃龙而立。坐北向南，条石结构，三重檐四柱三坊，斗拱歇山式，通高7.8米，面阔8.8米，从1810年来，两百年来岿然不动。透着棕红的坊下，是黧黑强健的一对半匐石狮，远眺苍穹，固守古镇，威而不猛，沉着淡定。

沿石狮下阶十余级，就是王朝闻先生的家，王氏故居。

站在街上端详王氏故居的门楣厚匾，可以清晰看见李代煊行楷书写的“王朝闻故居”玉色大字，翩然在目。门的两边，有一副浑厚的隶书对联：“九十六载阅尽世间真假善恶童心未泯，二十二卷论析审美辩证通达自成一家。”这分明是对主人的定论，又是毕生功绩的彰显。

进门正面，雪墙装饰布上，“卓越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王朝闻”繁体行书和随形名章，给来人以醒目明示。下面，扇排着硕大紫蓝线装的典籍《中国美术史》《王朝闻集》《美学概论》，却翻不动。向右移步，就见大翻领的先生半身金塑，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端鼻厚唇，龙眉凤目，削面大耳，深邃威严，凛凛然不苟言笑。塑下黑色大理石，题着名典，“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二○一○年八月”。这样由远到近，慢慢走进王家，就能感受到这一家的不同凡响，主人的卓尔不群。

观过厅图文，转过照壁，就进入雅致的天井，川南居家的杰构。水浸过的地面，苔痕侵阶，细腰身的榕树，翠绿其上，阳光灿烂，盘桓其间，仿佛穿越历史，走进旧日时空，恍见那些熟识的家乡操作，担柴，挑粮，撮米，上灶，围桌，进食，叙议，轻哂，洗衣，浆布，晾晒，收纳……让主人翁自小在富庶与无忧中，感喟生活的快乐与阳光。周围木构的二层楼房，极为精巧，戏楼、正堂、客厅、卧室，窗棂纤细，纵横方正，廊柱挺直，圆润墩实，所有木雕的做工都密致严苛，包浆醇厚，透射出殷实家庭的务实讲究。

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既久，年轻的思维也习得缜密而通透，为后来的人生添注一些活力。这让我的思路渐次打开，将泸州浸染过的风云人物，进行了简单的梳理。四渡赤水用兵如神的毛泽东，共产主义早期革命家萧楚女，红军八路军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号称军神的顺泸起义领袖刘伯承，军队政治工作的红色上将傅钟，现代文学史上的巨匠沈雁冰，中国的米开朗基罗蒋兆和，等等，无一不具备这样思维，而鼎力华夏，共襄神州。

站在庭中，又读到这样的益世对联，如“于书无可不读，凡物皆有可观”，“敏德以为行上，本立而可道生”，“礼乐百年承燕翼，诗书千载荷龙光”，“风水北国带春意大师手笔真善美，雁过长空留美名故乡情怀圣贤心”，几乎每一副联语，都能启人心扉，迪化灵魂。这样漫走着，观看着，遥想着，那个关于中国雕塑，中国艺术，中国美学的家乡贤达，便立起来了，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熏陶。

走出王氏故居，环顾街前风光，仿佛融进了缥缈的历史风烟中，你看，曲径通幽中，古镇青石板路，磨得光滑如砥，两边是串架房，连绵栉比，无限延伸。街道不宽，三两个人横着走，便可堵路。巷子很深，一次漫步，要烧几排烟才走穿。这儿，分明就是穿越时光的羲皇治世，豁然开朗的桃源仙境。门店里，是农耕文明的展览馆，朴素年月的生产力。箩筐、箢篼、撮箕、背篼、烧箕、竹篓、蓑衣、斗笠、凉盖、团筛、箅子、连枷、风驳、石磨……年长者，情不自禁想到到过往，小的辈，新鲜刺激觉好玩。说来奇怪，这里的人们，不靠精美的矫饰，来挣旅游钱。

离王氏故居不远，长街中间，嘉庆年间武进士李跃龙的住所，已经被“大鸿米店”这个时代修饰，给绚丽多彩了。米店坐东向西，高踞临街，占地上千平方，江南木质建筑，上下两层，回栏结构，天井两边，浅廊游走，廊上装饰，雕梁画栋，卓见李进士之名利双收，物我两谐。其中联云：“百年米店阅尽人间春秋冬夏，一条老街体恤古镇喜乐悲欢”、“教子先成名为箕为裘握算持筹贻式谷。修德必获报多福多寿称觞晋斝祝灵椿”、“仓廒既盈菽粟稻梁如水火，稼樯维宝有无缓急相流通”、“陇寒唯有月，松古渐无烟”、“无币不收无帐不取，积沙成塔积水成川”、“民意攸关且敢抬高市价，人言莫信不妨细访行情”、“师仲景一方八味治百病，崇辨证四法五体传千年”、“扼两省咽喉，史灿千年，代有兵家开虎帐；居八方辐辏，名驰万里，时多春色壮尧天”、“兵家必争，商家必至，从来古道通衢敢在川黔夸重镇；景色相蔚，水色相濡，更是八方厚土方招影视许芳心”、“眼前有影苑随街，喜千秋蕴韵，四柱佳侍；镇里遗淳风逐梦，欣六寨腾龙，二乡高风”于是乎，凌子风在此拍《狂》，演红了饰蔡大嫂的许晴，黄健中在此拍《米》，风光了饰织云的石兰，郭宝昌在这里拍了《酒巷深深》，饰演古雨的马伊琍和饰演柳絮影的朱媛媛，功成名就。

难怪生长于斯的王朝闻，能够成为卓越的文艺理论家、美学家、雕塑家，艺术教育家，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美学的开拓者与奠基人之一，能够雕塑出毛泽东像、斯大林像、鲁迅像，多少与老家的这种远离尘俗，静观田野的生存背景有关，与超越时空，探寻美域的思考空境有关。

二○一九年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