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挥毫

时序渐近隆冬，小年过后，寒风仍肃。新冠肺炎疫情膨胀的阴云，顽固而又无形地盘旋在世界的上空，美欧亚的不少国门，因为感染深沉而重枷紧闭。我们清醒的执事者审慎考量后，也极力倡导就地过年。如斯氛围中，旧历年前的华夏山野城厢，年味儿仍然不请自来，由隐而显逐日增浓。

跑年薪，收快递，置年货，封压岁，扫屋子，备年饭，还有一项，就是贴春联。春联，又叫春贴、门对、楹联、对联，英语拼着Spring Festival couplets，这几年，在风景如画的仙海，生活其间的海棠社区，不厌其烦地组织开展了“我们的节日 • 春节”活动，邀请辖区的书法家和爱好者泼墨挥豪，为赶集的庄户人家，社区的小康群众，免费撰拟、书写春联和福字，其间，就有我和我的小伙伴的身影。

萧瑟的寒风，从来没有吝啬过对仙海的关照，呼啦啦地吹过来，冷脸僵手。有时，还带着冰凉的小雪花，提醒南来北往的耄耋老者，或总角少年，年到了，过年好。一大群舞文弄墨者，站在或斜长，或弯曲的窄街边，就着简易的拼桌，而非规整的书案，顾不得朔气正浓，匆忙上阵了。

红纸的裁割，是有讲究的。五十多年前，我经常站在纸盒铺的柜台旁，看那些长袖善舞的能工巧匠们，手持一把硕大带柄的圆月弯刀，在齐寸厚的彩色纸间，游刃有余，沙沙作响，仿佛林间风吹叶，又似私塾手翻书。那圆月弯刀，长足逾尺，弯若满弓，薄如蝉翼，亮似银贝，锋胜龙泉，惹得我跃跃欲试，总想去摸一把，却被无数次地阻止了。现在，持着韧劲十足也细薄锋利的美工刀，无论如何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但手起刀落，沙然有声，划出的纸条或方块儿，还是符合书写的要求的。

如今的住家户，楼幢居多，小院渐少，单门独扇为主，双门大开鲜见，所以纸的长度和宽度，讲究适中，五字显得局促，多字过于繁缛，七字联高矮胖瘦刚刚好，大小匀称正合适。一开大红纸，对折再对折，四条两副，大气雍容，每个巴掌大或拳头大的字，调整间距，就可以满足纸的高低宽窄之适。如果嫌大，还能略裁边子，形成小一号的谨慎联。

一副联语七个字，不是功力深湛的行家，不能信手拈来，奋笔疾书，均匀排布，须折出暗格。一米出头的条幅，留出天头地角，七格应是十四个厘米左右。没有尺子，就用个人的手指调节，大致适中即可折叠。有些细心的老学究，还会在每格中间折出斜十字，确定一字的重心，俨然追求严谨的典范。我也写过带吉祥如意纹暗影或洒金的对联，风雪载途的这种写送活动很难见。

春联的书写，现在极为方便，无须陶盏瓦碟，徽墨端砚，有的是现成的机加工墨汁，浓淡得宜，干湿刚好。只要桌上放一蘸碟或塑盘，发笔胀墨，须臾工夫，就使转自如了。

考书写者功夫的，是春联的字体，不是博物院，文史馆，什么吉金甲骨、钟鼎彝簋、玉筋悬针、石鼓瓦当，就不能展示，毕竟田夫野老不识，而且画符运肘忒慢。省便有源的章草、自由便略的今草、张牙舞爪的狂草，也不宜张扬，过于夸张浮泛，迷幻难猜的铁画银钩，规规矩矩的人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的。还有，刀锋犀利的帛书，鸟虫起伏的九叠，也绝对没有市场。剩下的，就是工稳的隶书，端正的楷书，流畅的行书。这其中，圆劲有力的行楷、秀润娟雅的行草，最受过往翁妪的青睐。

今日社会，人们撸起袖子加油干，脱贫致富奔小康，贴的春联，就是要和顺、旺家、致富、求安，要吉庆、祥瑞、喜兴、美满，于是，联语的内容，就奔大俗大雅，大富大贵去了。比如：有福人家牛报喜；无边春色燕衔来。春归大地黄牛跃；财进家门紫燕飞。金牛开出丰收景；喜鹊衔来幸福春。欢天喜地过大年；如意吉祥迎新春。满堂欢乐迎富贵；合家团圆贺新春。新春乐咏黄牛颂；小院频传喜鹊歌。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张灯结彩迎新岁；欢天喜地庆佳节。和顺一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吉星高照春长在；万事亨通福永临。吉星高照全家福；鸿运当头万事通。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一帆风顺平安宅；万事如意幸福家。财源茂盛家兴旺；富贵平安福满堂。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看，有描景的，有叙事的，有祈愿的，有示祝的，写家门，写社会，写国家，写历史，可谓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也有自己提要求的主儿，我家新修的楼房，写一个安宅的吧，好；我是做生意的，写一个旺业的吧，行；我家堂屋和灶门上，各贴一副行不，可以；我希望今年打工挣钱早抱孙儿，能帮选一个吧，要得。日益增长的个性化要求，体现了时代的进步，发展的潮流，既然你都写了，还不往前走一步，精准满足婆婆大娘，老叟翁姑细一点的想法。

说句实话，我们也买得起一副对联，但是，我们更喜欢手写的春联，有书卷气息，有人情味儿，有个性特征，比起那些统一印刷的字，要生动丰富灵性得多。

其实，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大爷大妈羞于启齿。那就是，儿女都外出务工去了，大大小小的院落，就自己一把老骨头守着，虽说现在社会清明，治安太平，但我们还是想要一副警察写的字，有阳刚之气，能镇宅避邪。嘻嘻哈哈说完，带着满足走了。

真有这等功效？看看笔下或强硬，或灵动的横竖撇捺，我咂摸了一番，明显感觉到，这是他们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作用了。

是啊，这哪是红纸黑字的行楷春联，这是给他人送去光耀门楣的春日寄语，牛年大吉的美好祝福。这样想着，又蘸得笔酣墨饱，使转自如地书写开来。

二〇二一年二日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