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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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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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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堂边的女人

                      观音堂边的女人

                                 马永成

在村口阁外我看见了梅朵,在井台上摇辘轳提水,辘轳粗她纤瘦,村边那口井深三十五米,铁辘轳缠着钢丝绳,需摇三十五圈半才能提上水,梅朵一手把着辘轳,一手拽着井绳有点吃力,一身村子白灰厂的蓝色工装,短发,脸上挂着憔悴。我惊诧几年不见,梅朵变了个人。当年她初嫁村上,一身大红的秀禾服镶着金丝边线,一脸俊俏地骑在骡背上从大街小巷穿过,村人都赞她一表好人物。

一根扁担挑着两桶水,她小心地下井台,进阁,转弯儿。

转弯儿阁里有座观音堂,面宽一间进深两间,不大,常年供着一尊观音菩萨像,观音堂门上有副对联“积善之家有余庆,不善之家有余殃。”

在观音堂门前我看到了单风,梅朵的男人我的初中同学,让我倒吸了口凉气。光秃的头,虚胖的脸象个大白球,挤着一双眼半眯着,仰脸八叉地坐在庙前的石阶上,靠着庙门的门框晒太阳。时令刚入秋,秋阳还很热,他却套一件羽绒服,敞开着怀,一只手不停地在肚皮上搓东西。我喊了一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初中我们在一块儿复读两年,我进城读高中上师范,他随父亲进了县运输公司成了一名小车司机,常年一身西装一条领带帅气的很。

呸地一声,单风嘬着嘴把一口浓痰唾出去伸长了脖子看,突然他看到梅朵端饭过来,兴奋地晃动着身子嗷嗷叫着,不等饭碗放稳,他一把抢过来搁在腿上,双手伸到碗里抓起饭往嘴里送,生怕别人抢了似的,塞得满嘴满脸都是,碗里是青菜鸡蛋挂面汤吧,白的黄的绿的,飞溅在羽绒服上一片花开。梅朵蹲在身边小声地劝他慢点,一边不停地给他擦拭。我又喊了声“单风…”,单风没应,梅朵扭头看到我,脸红低下了头。

那天是我师范毕业回村里小学报到的头一天,这一切在我心中留下巨大的疑问。

一天课间,我向同村的一位老教师打听单风情况,老教师说单家倒了,他父亲被抓了。头年正月他父亲在公司被警车带走,家里人着急,单风连夜骑摩托车进城,在309国道一岔路口被一辆车撞到,他昏倒在路边,事故车跑了,清晨路人打了120。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昏迷不醒,醒来后就成了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经管的傻子。老教师长叹一声,“唉,可苦了梅朵这孩子…”老师说的伤感,我听着心绪难平。单家在村上是单门独户,可他父亲是响当当的人物,在县城运输公司给头头儿开车,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办,常年一身西装一条领带风光的很。单风是在上班后的第二年娶得梅朵,梅朵是邻村一朵村花,可她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伴,家境一般。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帮男生还大闹洞房哄嚷着小两口亲嘴,梅朵就羞得成了一朵花。可现在单风刚刚二十四岁,梅朵小两岁,正值青春旺盛。

我心里装了事,每次走过街头都要到观音堂前看看单风。单风有时从观音堂前拖着一条瘫腿挪到街心旱池边挤在人群中看人家下象棋,可他吐痰时照样嘬着嘴往上唾,唾沫四散花开,落得下棋观棋的人满头满脸,众人恶心把他撵出了圈外,他睃摸到街边的菜摊前,卖菜的嫌他邋遢影响生意,象轰鸡轰狗一样把他轰的很远,他有时就坐在拐屠户肉铺前,拐屠子不轰他,没事了逗他。拐屠子四十多了还单身,铺子也就聚集了一群单身光棍男人,成天围了屠子吃肉喝酒撵鸡打狗,见了单风就都叼着烟围住逗他玩。单风有时尿急,不论在那儿都脱了裤子当街撒尿,他们就指着单风的裆,“嗨,傻子,你那个玩意儿还能弄吗?”单风嗯嗯点头。一伙人挤眉弄眼又问,“哎,哥们,晚上你弄还是梅朵弄?”拐屠子来了劲,一把揪住单风衣领,“说、快说,梅朵怎么弄你…”,单风嘻嘻笑着,突然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了屠子脸上,妈的,屠子恼了,一摸脸那只拐脚踹了出去,猛然又停在中间,他看到梅朵正走过来,他们就象一群摇尾乞怜的狗,堆着笑一脸谄媚地迎着,拐屠子也殷勤地说,“梅朵,我给你留了副猪腰子拿回去补补吧…”梅朵谁也不看拉起单风就走,屠子和一群光棍汉们涎着口水,贪婪地盯着梅朵一摇一摇的身姿。

梅朵走过街头,不仅拐屠子们谗眼,就连一街两行下棋的、卖菜的,修鞋的、理发的,老头老太太,有头有脸的村干部,说闲话的婆娘们也都斜了各色各异的眼光看着梅朵静静地从街头走过,他们切切喳喳地说道,“这么年轻、这么俊的媳妇,怎么熬啊?”

一次在八里长岗的田野上,村民们忙着收获秋天的庄稼,我在田里掰玉米,梅朵在相邻的地块割谷子,长岗川地金黄的谷穗一眼望不到边,拐屠子一伙就站到了梅朵的地头,持着镰刀叼着烟,高一声低一声地抛话,“嗨、妹子,要帮手吗?”“耕田下地,没男人弄不行…”梅朵低头不应,拐屠子们撸了胳膊一窝蜂地向田间涌,梅朵挥着镰刀就驱赶,他们就象秋天的麻雀一会儿飞来一会儿飞去,梅朵嘶喊着“你们滚,”他们嬉笑着蹦过来跳过去象玩老鹰捉小鸡,我正要出言相劝,不远处的田埂上走来一个人,大步流星下田抓起镰刀刷刷刷地割起来,拐屠子们傻了眼,突然他们发现单家老二、单风的弟弟单青长大了,成了一个威猛壮实的小伙子。单家有了顶门杠,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单青职高毕业也进了县运输公司,公司同情单家遭遇,单青接了单风的班,小伙子没有穿一身西装一条领带。

之后,人们经常看到单青和梅朵一边一个把单风搀在观音堂前晒太阳,或者搀到街心旱池边去遛弯儿。清晨出村的村民会在村口阁外的井台上,看到单青和梅朵一个摇辘轳一个挑水。只要单青歇班回家,总要帮着嫂子搀扶哥哥,陪着梅朵下田做活儿。有时两人从田里做工回来,人们看着他俩说笑着相伴回家的样子小声嘀咕“这小叔子嫂还蛮般配…”

傻单风白日在街面上一身屎尿一身泥垢,晚上梅朵就烧了开水给他清洗,单风脱光了衣服裸着身子在院子里蹦跳,傻子疯起来,梅朵和婆婆两个女人按拿不住。单青在家就好了,手腕劲儿大,声大气粗,单风害怕就乖乖听话。单青把单风抱在澡盆里,梅朵拿着香皂和毛巾给他擦洗,当擦洗到关键部位,傻单风一挺一挺地往梅朵身上蹭,梅朵不理他仍细细擦洗,单青就涨红了脸扭过头去。单青与哥哥相差四岁,与嫂子差两岁,男性的荷尔蒙在身体里蓬勃肿涨。有时深夜梅朵在屋子里擦洗身体,撩水声虽然很轻很小,在寂静的夜里却依然清亮荡漾,单青躺在床上辗转翻侧难以入眠,披了衣服上厕所,穿过小院厢房的窗底,拉着窗帘的窗户仍能透射出那曼妙而诱人的女人胴体,单青坐在院里石登上一支接一支抽烟,深夜寂静漫长。

再之后单青从城里回家,买了时尚的衣服、头纱东西,悄悄放在嫂子屋里,衣服和头纱里夹着几百、几百元的钱。梅朵摸着那东西坐立不安,悄悄收起放在柜子里。梅朵看到单青扔在角落的衣服,就拿了在井台上洗刷干净架在竹杆上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单青的床头,衣服上有破洞毛边之处就用丝线绣了一朵朵小梅花点缀在上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单青大胆热烈的目光望着梅朵,梅朵低了头红着脸不看单青一眼,吃完饭搀起单风起身,傻单风就嘬了嘴仰脸吐痰,一口很浓的黑痰就落在他日渐消瘦的脸上。

单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摇摆的走路都很困难,吃饭和说话都渐渐地麻木,整日坐在观音堂前从日出呆到日落。在去医院一次复诊中,一位医生悄悄地告诉单风的母亲,单风大脑受伤萎缩坏死的速度不容乐观。单风的母亲兰叶躲在医院的角落大哭一场,出来后对梅朵什么也没说,她要守住这个秘密守住这个家。原来兰叶是个乐天派,好唱两嗓子,在村子戏班扮旦角,是村上娱乐班的四朵金花之一。这两年单家接二连三变故,她变的小心翼翼,窝在家里不出门,每月初一、十五到观音堂烧香拜观音,祈求菩萨保佑这个家平稳度过劫难。医生的话把她紧缩的心挤压的支离破碎,她忧心这个家,忧心儿子的病情,眼前也忧心梅朵和单青两个人。她唱过“桃花庵”、也唱过“西厢记”…,知道男女之间耳鬓厮磨日久会生情,有的情浪漫,有的情就是孽债,这单家屋檐下,她是明眼人。

那天兰叶收拾了头脸换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去拜会村上戏班的三朵金花—以前最要好的三个姐妹,她知道金花们常年走村串乡阅人无数,拜托她们给二儿子单青瞅选个女孩儿介绍对象。姐妹们长时间未见分外热情,众人凑份子请她上饭馆,兰叶没有心思撂下话就抬脚走人。兰叶交待的事,金花们不敢怠慢,再说单青个高壮实,给单位领导开小车,性格朴实人见人爱。姐妹们很快瞅选了村上小学新分配的菊姑娘,村东王家的独生女,北头刘家的小村医,就连邻村稍微漂亮点的女孩人家也登门说媒,一下子介绍了十几个女孩子。兰叶就挑着单青歇班回家的时候,约定日子一个个见面。

女孩子上门相亲,兰叶提前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跑到街面拐屠子肉铺割上二斤猪肉,再到村东菜园子择上新鲜的绿韭,回家剁肉和面调馅,包了大个的饺子晾在高粱篦板上,烧了旺盛的炉火候着,临末找个借口让梅朵去观音堂前陪单风。梅朵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观音堂前石阶上坐着,看着三五成群的人拥着漂亮的女孩儿进家,吃喝完毕后说笑着出来,兰叶和单青一脸笑容地送到门外。她就觉得心里憋闷脸涨的发红。

事情往往很奇怪,相亲的女孩子高高兴兴回家,捎回来的信儿往往是单家老二心中有数,眼头很高不合适。一个姑娘如此,另一个姑娘也如此,迎来送往十几位都是同样的话,兰叶知道问题出在了单青身上。一天晚上,兰叶把单青叫到上房,逼问怎么回事?单青坐在门槛上说,你疼我吗?兰叶说,疼。单青说,你听我真心话吗?兰叶说,听。单青咬了咬牙说,我要找嫂子这样的。啪地一声,兰叶一只手拍在了桌子上,做梦。

母子俩在上房的对话,在厢房的梅朵听的一清二楚,守着着床上瘫睡的单风,梅朵望着窗外那弯纤细的月芽儿,觉得夜色冷清得让人想哭。

再之后梅朵上街搀单风就是一个人,井台上挑水一个人摇辘轳一个人挑担子,下田做活儿也避了单青,一人在地这头,另一人在地那头。小伙子单青抽烟抽得更凶了,晚上坐在院子里一支接一支,脚下的烟蒂就堆了一簸箩。

梅朵和单青两人僵着,单青和兰叶介绍对象的事也这样僵着,单青在公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回来呆得时间也极短,好象刻意回避嫂子,一家人凑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谁也不多说一句,尴尬冷清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家里,傻单风什么也不知道,吃饭靠喂走路靠推,嘬着嘴吐痰也吐不了多远,不过他记得早晨天一明就要上观音堂前坐着,到晚上太阳落了暮色笼罩才回家,不管是凛冽的北风,还是漫天大雪,他就一直坐在观音堂前。

傻单风坐在观音堂前,梅朵闲时也坐在观音堂前,拐屠子们路过,有时上前殷勤搭讪,“梅子闲了,天儿好阳光好,气色好呀…”,梅朵不再绷着脸也就淡淡的一笑,拐屠子们好象受到鼓舞似的,一窝蜂地涌到面前,抢着向梅朵说笑话,说稀罕,说他们带着狼狗满山遍野撵兔子的疯事,梅朵不言只静静地听,傻单风也歪着头涎着口水瞧着,他们说说笑笑叽叽喳喳,观音堂前一片热闹,引得好多村民侧目而视。兰叶在家坐不住了,这叫什么事,无赖和一个女人家说的火热,单家的颜面往那搁?

兰叶拎了笤帚跑到观音堂前轰他们,拐屠子们就象玩老鹰抓小鸡一样,兰叶举着笤帚打,他们围着单风跑,一边跑一边喊“来啊,追我们啊…”兰叶累得气喘吁吁,他们嘻嘻哈哈就是不散去,兰叶下不了台,扭头向梅朵说,不要脸,转身就走,梅朵眼里就汪起了一眼的泪。

拐屠子们见状起哄道,“金花不要走,咱们再玩会儿妹追郎…”兰叶走的急绊了一跤跌在门口,观音堂前一片哄堂大笑。

拐屠子们不在乎,每日照常来到观音堂前陪梅朵说话陪傻单风晒太阳。有时还端了大盆的炖狗肉让梅朵尝鲜,梅朵只笑不吃,他们就着庙门石阶围在单风身边一边吃狗肉一边喝烧酒,吃的观音堂前一地骨头一片狼藉。常上庙烧香的老头、老太太不愿意嚷道,滚,观音清净佛地,岂容你们撒泼撒野,要遭报应的。拐屠子们不怕报应,说谁吓唬谁呀,天不怕,地不怕,亲娘老子也不怕,你们算那根屌毛。老头老太太们就和拐屠子们在庙门前吵了起来,梅朵急了,撵道:“走走走,没大没小,那能和老人吵架…”拐屠子们哑了口,支棱着脖子走了,可那帮老头、老太太们没罢休一边走,一边嚷嚷道:“梅子也不是好人物,再标致也是一副克夫相,单家娶了她倒血霉了…”梅子立在庙门前感到浑身发冷,虽然是秋末冬初,午晌的太阳暖洋洋的。

兰叶在家坐不住了,她思谋好久终于收拾头脸换身干净衣服出了门,村间的公路是河滩路,午晌的太阳虽暖,河坝的风很烈,她心急走得浑身发汗。一进邻村直奔梅家,她见了梅老汉,屁股未坐稳张嘴就说,“天天和小混混们打情骂俏名声不好,”三乡五里不远,梅老汉对闺女情况心里有底,说,“梅子不是泥塑的神,她是个人…和人说话不犯法,”兰叶一把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梅老汉上前瞅了半天,发愁道,这事可咋办?兰叶把想法说出来,梅老汉一听愣了,那单风咋办?兰叶说,“有我呢,趁事情还在苗头越早越好。”梅老汉吧嗒着烟嘴想了半天,一磕烟灰说,只好这么办。梅老汉和兰叶一起出门,心急火燎地来到单家。到家已是傍晚时分,梅朵见父亲上门心里纳闷,梅老汉和兰叶在上房坐定,把梅朵唤到屋里,兰叶从床席下抽出一张纸递给梅朵,梅朵瞅了一眼又把纸放在桌上,淡淡地说,“这诊断我知道,那天复诊出院我返回找了医生。”兰叶有些意外,心虚地问,“既然你知道单风身体没得救,那你有何打算?”梅朵看了看婆婆和父亲,眼圈一红轻轻地说,“没啥打算,单风走了我再走。”梅老汉心里一酸说,“孩子你才二十二呀。”梅朵叫了声,“爹…”老汉叹了口气,兰叶试探地往下说,“梅子你不要太倔,你倔得过命吗?再说外面风言风语的,咱家已经不起事了。”梅朵没吭,兰叶又说,“唉,耗着谁也耗不起,你花开宜早不宜晚,单青越来越大,你不想走一步,也替单青想想吗,一个不成,十个不成,叫人家咋说咱单家?他爹回来,叫俺咋交待吗?”呜、呜、呜,说着说着兰叶禁不住抽泣起来。梅朵扭头望着窗外,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猛然转身对着两位老人说,“行,我走…”梅老汉心疼地看着梅朵,兰叶心里则长长地舒了口气。屋外,傍晚的风掠过观音堂,掠过单家院子,呼呼地摇撼着窗下的石榴树,发黄的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梅朵改嫁的事没有在观音堂附近漏一点风声,兰叶是悄悄托了她的戏班姐妹们帮忙,说嫁得越远越好,不想在三乡五里起任何波澜。姐妹们都知道梅朵的人材,也想替梅朵找个好人家。一次戏班去邻县木口镇演出,经常招待她们吃住的是一个票友老生,年龄三十多岁一直单身,房子临街有很大一片门市,自己在镇上开了家电器行,无论长相还是家庭条件极好,却因早先爱好戏曲入过一台戏班,与班上一位青衣相慕相恋,假戏真做成了相好,露水夫妻没做多久青衣嫁人,他后来就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单身,索性起了名号自称“老生”。姐妹们就做媒,老生说,“等了这么久,人好人赖我过一眼就知道。”姐妹们就悄悄拉了老生乘车回村,跑到观音堂前看梅朵,梅朵那天照样坐在庙前陪单风,拐瘸子们没来,自从那天与老太太们吵后,梅朵就不让他们来说话了,她也想清清静静想心事,再改嫁她心里是翻江倒海。太阳照着她的脸,脸红扑扑的象秋天的柿子,身体憔悴的象落了叶的杨柳,忧郁的眼就象深秋的一潭寒波,这句话是老生事后对梅朵说的,总之那天老生只看了一眼扭身就走,姐妹们大失所望,谁知老生只说了一句,“中,就她。”

剩下的事好象水到渠成,兰叶征求梅朵意见时,梅朵只说了一句,“不挑拣,人不瘸不残知道过日子就行,”撂下话转身走人。兰叶心里一怔总觉得那儿有点不妥,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她不放心又与梅老汉进行商议,末了,老汉长叹一声,“做人难啊,做女人更难…”

兰叶怕夜长梦多,请姐妹们撺掇人家尽快择日接亲,老生倒痛快,回道,婚房早备,只欠主人。梅子对兰叶说不要大张旗鼓,只来辆车接人就行,车要带斗小货车。兰叶心里嘀咕再不张扬,小货车多寒碜。繁文缛节一切从简,这一切兰叶没给任何人透露包括单青,单青从城里捎信说,领导出差需开车跟随十天半个月。

接亲的头天晚上梅老汉过来看闺女,给兰叶商议摆桌酒席吧,有个动静,梅子在单家也遭了罪没功劳有苦劳,这么出嫁倒像是偷人似的,哑雀静悄,心实在不甘。兰叶刚要张嘴,梅朵拦住说,“爹不要怨婆,这都是我的主意…一切随闺女吧。”梅老汉叹着气离开了单家。当晚梅朵叫来婆婆烧了一大盆热水给单风擦身子,当擦到关键部位单风不再一挺一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兰叶摸着单风干瘦的脊背心里一阵哽咽,泪水扑嗒嗒地往盆里掉,梅朵一脸平静…

初冬的清晨天未大亮,老生的带斗小货车就开到村口阁外,车头特意系了一条大红绸花,车门上贴了大喜字。他讷闷成婚大礼奥迪多气派,朋友有的是,可小货车是梅朵定的,没法。有些听到消息的左邻右舍早早站在观音堂前石阶上,他们想看看二度梅开,稀罕事,有的说道,多标致的一个人物没几年就走了这一步,红颜多薄命啊,俊俏有啥用?

只见梅朵穿着第一次出嫁的大红秀禾服,金丝黄线依然鲜艳,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插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玫瑰花是兰叶姐妹们送的,说梅子出嫁必须靓丽。梅朵今天一脸俊俏的迈出单家门槛,大家吃惊的是她还搀着单风,单风穿得齐齐整整的一脸傻笑,后面跟着兰叶和众姐妹眉头紧缩一脸的愁容。今早一起床梅朵就到上房,给婆婆说今天带单风一起走,兰叶吃了一惊说,“绝不行,你嫁人带着单风,不说老生愿意不愿意,就是单家也不同意。”梅朵扑通给婆婆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一抬头满脸挂泪,“娘,让我再侍候单风两天吧,单风是我的命,我也是单风的命,你想他,我就送回来,否则今天我不出单家门。”兰叶鼻子一酸眼里噙了泪,“你这是何苦呢孩子?带个他多累赘,让我当娘的咋放心吗?”…梅朵长跪不起,兰叶慌了手脚赶紧让姐妹们给老生传话,老生一听确实意外,心想娶个女人还带着男人,这在戏文里才有的事啊?可事到眼前,老生毕竟意中了梅朵,唉,想想他也是性情中人,梅朵有情有义,我不成全谁成全呢?

小货车开在观音堂前,梅朵搀着单风上车斗,大伙儿一涌上前七手八脚地抬上车,单风坐在敞亮的后车斗傻傻地笑蛮高兴,兰叶递了一条新棉被,梅朵接住盖在单风身上,老生伸手想挽梅朵下来,梅朵一扭身坐在单风身边,伸手把单风搂在怀里,头贴着单风的脸,靠在车斗栏上,对兰叶说,“娘,放个炮吧,给观音菩萨道个别。”兰叶看着两人心酸,颤声应道,“嗯,放、放炮…”

呯、呯、呯三声清脆的炮响,接亲车缓缓启动,梅朵朝着大伙儿说,“俺俩人走了啊…”脸上轻轻一笑,没绷住,一股泪水夺眶而出顺脸流下,她使劲仰着脸憋着,可泪水还是在脸上肆意流淌,象决了堤的河,她把脸埋在单风身后,双肩剧烈地抽动,众人看着心酸人群中有了啜泣声,有的就劝道,“梅子笑着走啊…想家了就回来…”兰叶看着车子启动,梅朵搂着单风要走了,心里象受了一记重锤似的心肝俱裂,呜、呜、呜地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这都遭的什么罪啊?”

街面上突然跑来拐屠子们手拎着鞭炮,边跑边喊“等一等,”他们跑到车前点燃炮仗,在噼噼啪啪炮声中,拖着长鞭声嘶力竭地吼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呀走…莫回啊头…

车子穿阁出村,拐上了村外那条乡间公路,这是一条通往邻县到山西的大道,一直往西就是老生的家。天灰蒙蒙的,远山、河滩、田野都是灰蒙蒙的,车子越走越远,在天地这片雾气中,只有梅朵头上的那朵玫瑰花依然夺目鲜艳,直到山路拐弯才消失不见。

……

之后单青从县城回村听到此事,他蹲在观音堂前的石阶上捂着头哭得惊天动地,他不知道自己写给嫂子那封长长的表白信,塞在哥哥的衣服里,被母亲兰叶悄悄收了,兰叶只给梅老汉一人看过,梅朵没见到那封信。

后来听说梅朵走后不到一月,傻单风在一天夜里跌落下床而病逝。当梅朵回来奔丧跪在婆婆面前,坐在上房椅子上的兰叶两眼瞪的吓人,一条殷红的血色蚯蚓就从眼角蜿蜒流下…

据说那年腊月底单风父亲刑满出狱,回村才知道家里的变故,他在狱期间兰叶什么也没说。当他跪在单风坟前,也许懊悔给领导开车,那天真不该把遗落在车里的支票偷偷揣在衣兜,隔天去银行取钱时被公安抓了个现行…开始了家里的一切不幸。

因为那年冬天我从村上调到县城教学,之后的事只是听说,在村上呆了两年,也正是梅朵搀着单风在街头走过的两年。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次从城里回到村上,进阁入村走到观音堂前,都会想起梅朵,想起那个观音堂边的女人…

2020年12月10日上午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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