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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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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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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夕阳狮子红

日近西山,夕阳斜照在村北大寺高崖上,给村上这座古老的寺庙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衣,土庙变金寺了,金黄温和的光笼罩着大寺、高崖,崖下那烟树错落的街巷,巷里的石狮子,巷口增子哥家门前那一丈见方的青石台,台边那苍劲的老槐树,树下一溜墙跟儿的石碾磙子全都笼在一片夕阳里。

大家爱这片夕阳,爱这方青石台。每当斜阳夕照满巷飞红时,巷里的老人就会不约而同走出家门走到巷口,说会儿话,唠会儿磕,顺子哥会立在树下抽袋烟,米大爷、金大爷会傍在台边下盘棋,增子哥端了那老粗的茶缸咕噜噜地喝茶,兰婶儿、琴嫂、叶嫂们会围在一起闲言絮语些家长里短,海阔天空下新闻时事,夕阳照在他们布满皱褶的脸上,饱经岁月风霜的眼上,说着、笑着,享受着这份悠闲的时光。

开春,一架经线用的撑花辊就架在巷口,从不远处一排缠线木络子上扯出的丝线象春蚕吐丝一样均匀细密地飞架到线辊上,鹅黄翠绿的丝线就象那一碧晴空上飘着的彩云,荡漾在巷子里。经线引布的几个老人忙得不亦乐乎,仰手扯飞线,俯身刷缯子,绕络疾走,轻拨线辊,六七十岁的人啊走起线来身手还那么轻盈,岗上那一陌杨柳返青,白杨吐絮时,狮子口大娘、婶子们的手工粗布开始札札弄机杼了。

坐在台边的几个老头,顺子、生亮、增子哥一边抽烟闲聊,一边看人家经线引布,不时插话打趣。

“老婶子,城里啥没有,孩子们还稀罕你织的粗布?”

莲婶儿手不离线,扭头应道:“城里啥都有,可都不是天然土长的,咱这粗布,田里种的,岗上长的,太阳晒的,天然的很,孩子们就喜欢这老家粗布呢。”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说道,狮子口的老粗布真是天生土长,八里长岗跑马川,川地肥沃,种棉不放化肥,花蕾不打农药,青苗绿野白云蓝天能不天然吗?

正说着,从保定儿子家过冬回来的田子嫂挪着有疾的腿走到巷口,大伙一见挪喻道:呀,燕子回来了,老燕儿在城里住的可好?田子嫂撇了撇嘴笑道:瞎、燕子咋了,冬去城里取暖,春来回村消闲,谁象你们这群家雀儿叽叽喳喳老不挪窝。

大伙儿一听笑道:燕子巧啊住高巢,家雀笨啊栖树梢,没了我们这群家雀狮子口多冷清啊。

田子嫂叹了口气说:唉、不怕见笑,去城里守着儿女是热闹,可在高层楼筒子里住着不接地气、闷着慌,回村吧老院空屋,进门一人影儿出门一把锁,馊得慌。

增子哥接道:学琴嫂啊,吹洋鼓洋号,跳广场舞,人多热闹开心啊。

琴嫂笑道:莫笑莫笑,人老了闲着图个乐呵呗。(琴嫂前些年老伴儿生病走了,儿子在国外工作,一人在家抑郁的很,后来加入了村秧歌队,六十多岁的人焕发出年轻人的劲头。)

顺子插话道:跳舞回来还是一人独守空房吗?

亮子哥打趣说:顺子啊,你白日驴子拉大粪,晚上身子去串门就不寂寞啊?(前些年顺子媳妇走的早,后来小儿子去水库玩水没上来,顺子老长时间没缓过劲来,再后来人开朗多了,赶着驴车给人家抽大粪,在村上总想找个伴儿组个家,却一直没成。)

哈、哈、哈大伙儿开心笑起来,笑声惊起树上回巢的鹊扑棱棱的飞起落下,风摇枝晃的一片片花瓣飞落在青幽幽的巷里。

一巷二十几户百十口的人家,现在只有八九个院落十几位老人住着,米大爷的儿子在城里开锁,金大爷儿子在城里打工,兰婶儿的孙子在城里上学读书,琴嫂、叶嫂、田子嫂孩子们在外地工作,增子、亮子哥的儿子长年在外承揽工程,只有这些老人不肯随儿女进城,留在山村,留在狮子口街巷,守着田地,守着老院。他们大都六七十岁的年纪与新中国同龄,都经历了建国初的物资匮乏,家庭出身的阶级划分,携锅带碗吃大食堂,集体出工的生产队,六十年代的大自然灾害,大饥荒、大洪水、大炼钢铁,十年浩劫的文革动乱,三中全会的土地家庭联产承包,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经济搞活,九十年代全民经商下海创业…到如今高铁手机互联网的新时代,国家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造就了他们风云激荡的社会人生,每个家庭、每个老人都有一本丰富独特的人生故事,他们都是太行山村、狮子口街巷沧桑巨变的历史经历者和创造者。

留守狮子口的老人们,并不象孩子们担心的那样孤寂落寞,他们就象狮子口的老槐树一样,虽历经沧桑并不枯竭,寒冬过后到了春天依然苍翠勃发,开满一树繁花。看,金大爷八十高龄还扩种耕地试验有机田,米大爷门前的菜园桃花杏花开满了园,豆荚黄瓜结满了架,兰婶儿们的农家粗布成了村上民俗特色,琴嫂们秧歌队活跃在村子的大街小巷。

平日里,巷子里的老人就象槐树上成群起飞、成群落下的家雀,一起田里觅食,一起枝上欢歌。吃饭时他们会端了碗走到巷口,蹴在台边,坐在碾磙上说说笑笑吃饭,谁家包了韭菜肉馅饺子,炸了油焖大菜角,蒸了大葱肉包子都会大大方方端出来大伙儿尝个鲜。更不用说,哪家小子弄了包金黄烟叶、新鲜的龙井茶也都是大家伙儿的口福。

逢初一十五乡镇集市,增子哥会开着他的三马突、突、突地拉上一巷子的老头老太太们去三乡五里赶集,最远的一次,他们黎明起身开着三马跑了百十里地,到涉县娲皇宫朝拜金顶老奶奶去,回来已是半夜满天星斗,那次出游是他们最远的一次壮举。

春风吹起,大地回暖,兴顺哥会赶了他的驴子车把每家每户门口的积肥拉到各家的田里去,不要工钱,管顿拽面。清明、谷雨丰盈,巷子里的老人会两人一组,三人一伙结伴儿下田,用简易的播种耧,一人拉耧,一人摇种,在八里长岗的川地上播下五谷杂粮的种子,开始了一年耕耘的劳作。端午禾苗竞秀需要间苗锄草,三伏天雨水充足庄稼长的旺,杂草也长的旺,老人们从晨曦到黄昏披星戴月地忙碌着田间管理,直到秋高气爽,一车车金黄饱满的谷穗、大豆、高粱、玉米从岗上拉回到巷子,晒到四合院的房上,那一院的金黄,狮子口的老人们才心怀舒畅地闲了下来。

冬日农闲,河汊、山脊、沟畔、八里长岗一片冰雪覆盖,狮子口的老人们就会钻在屋子里烧着旺盛的炉火,煮了滚烫的茶水,磕着干炒的瓜子、花生,围在炉边东村西舍地拉家常,说说孩子们在外的喜事,唠唠好久以前年青时的韵事,火旺谈兴旺,茶沸心劲儿足,他们就盼着冬至腊月,在外打拼一年的孩子们带着媳妇和孩子,从天南海北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团团圆圆地过个年。一过年,街巷家家户户的门楼都挂起了大红的灯笼,贴着红红的对联,巷口搭着松枝与柏枝插成的青翠牌坊,巷子里人来人往,院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那年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兴顺哥在他一人独居的院里,桌上摆了瓶高粱白酒,三只小白瓷盅,白盅里酒满满的,他端着酒、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走了。

年后,狮子口的老人们帮忙送走了兴顺哥,从岗上走过,斜阳象一炉金红的火沐浴着田岗,沐浴着老人们,天火拂照,一片金光灿灿,他们苍老而倔强的身影在夕阳里是那么温馨那么从容,呼呼的春风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浩荡地吹着,那天夕阳飞红了八里长岗,飞红了狮子口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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