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煤

连队会议室里静悄悄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气氛比平常严肃了许多。刘启祥把《兰新铁道报》递给唐文力说：“唐副连长，从你这儿开始，先让大家把这张报纸上的图片轮流着看一遍，然后咱们开会。”

唐文力接过报纸，眼睛对着图片越睁越大，感到震惊和意外。依次坐的司务长葛军，一排长骆卓洲，二排长雷长安，三排长王世华，文书谢年，看到刘启祥和唐文力的表情后，疑惑地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不知道报纸上刊登的啥。

王世华看到在座的人表情都在不断地的变化着，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报纸终于从雷长安手里传到他的手里，他定眼一瞧，一群战士铁路抢险排险的大副照片跃入他的眼帘，他不仅震撼起来。可当他再仔细一看，图片上的当兵的是他和他的战友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直愣愣地看着报纸上图片，惊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启祥从王世华的手中拿过报纸，脸色严肃地对大家说：“同志们，这张报纸是车站戈爱国师傅专门给我们部队送来的，报纸上图片报导的是咱们一连三排七班前天去车站拉煤途中抢险排险的新闻。不知道你们看了以后心里有什么感受，反正我感到人家在表扬，自己的心在愧疚，觉得脸红。为什么？因为险情是我们自己制造的，这就是大家所知道的三排七班去车站拉煤途中险些发生的重大交通事故。”刘启祥缓了一口气接着说：“事件发生当天，三排长王世华同志在他们党小组会上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进行了自我检查，并向我做了及时汇报。我认为连队发生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应该提交连务会讨论和解决，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育全连指战员引以为戒，避免重大事故的再次发生。下面就让王世华谈谈事件发生的原因和经过。”

刘连长把话讲完，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王世华。王世华打开笔记本，用低沉的声音说：“报纸图片报导三排七班抢险排险的新闻，我是想都没有想到的，正如刘连长说的人家表扬咱，咱自感心里愧疚。大前天，我把刘连长交给三排去车站拉煤的任务分配给七班，并让七班长王友全向车站调度室申请了时间段。当时考虑到七班副班长郭士岳探家离队，我就决定跟随七班一起去车站拉煤。第二天上午，拉煤轨道车从部队营地向车站方向行走了约莫十五分左右，从柳园开往乌鲁木齐的193次列车突然从山口钻出迎面飞驰而来，七班长王又全一看情况不妙，一骨碌翻下平板车逃跑着惊呼道：“排长，不好了，火车来了！ ”霎时，平板车上坐的战士们惊慌的不知所措。在这危急关头，七班党员王羊，杨平，何庆模范带头，以身作则，不怕牺牲，和其它非党员战士齐心协力，团结战斗，将平板轨道车推翻路基下，使193次列车平安通过，保证了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王世华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后来查找责任和原因来没有？”副连长唐文力问道。

王世华把笔记本翻了一页后继续说道：“事件发生后，排里班里先后召开了党小组会，班务会，排务会，查找了事件发生的原因和责任，开展了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个人的责任主要是工作粗心大意，马虎从事，只布置，不检查，不监督。原因是自由主义严重，缺乏安全意识，认为王又全是老同志，军事技术好，一好百好，姑息迁就；王又全的责任是不履行班长职责，工作不认真，责任心不强，作风稀拉，办事马虎，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置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于不顾，丧失了一个军人起码应该具备的临危不惧、英勇献身的优秀品质。原因是没有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所以怕死。我先说这么多，希望领导和同志们多提宝贵意见，进行批评和帮助。”

会议室里又是静悄悄的一片沉默，刘启祥向周围看了一下，同志们有的用笔写着，有的低着头。唐文生从桌子上取过报纸，反复地看了看，思量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头说：“第一，我认为七班在拉煤轨道车与193次列车即将碰撞的危险时刻进行抢险排险是一种英勇行为，不能因为王又全的工作失误和临阵逃跑而否定全班。第二，王又全的工作失误和临阵逃跑是原则问题，不是一般性的错误，他是我们连队史上前所未有的，给我们连队的红旗上抹了黑。作为一个班长，工作失职，本应千方百计改正错误，挽救损失，将功补过，但他却错上加错，过上加过，在由于自己的过错而酿成重大危险的关键时刻，怕死逃跑，把国家利益和人民生命财产抛向九霄云外，置战友的死活于不顾，这要是在战场上就是叛变行为。第三，七班的党小组是先进的，模范的，是全连党团员应该学习的榜样。第四，将此次事件通报全连，教育指战员明辨是非，分清泰山和鸿毛，学习先进为榜样，为连队红旗增光添彩，把青春献给祖国，为人民利益而奋斗！”

“唐副连长讲的是非分明，原则性强，下面大家继续发表意见。”刘连长坚定有力地说

骆卓洲一看左右没有人接着发言，就清了一下嗓子说：“唐副连长的看法我同意，在遇险和抢险排险问题上，实际存在着三个问题，一是险情的发生及原因，当然，责任理所应当的是领导。三排长王世华在分配任务时，应该根据任务的轻重和各班长的思想素质，工作能力，日常表现，综合考虑，像这次用轨道车在铁路上运煤，虽然不算繁重，但责任重大，时间观念强，具有危险性，不应该把这个任务交给平时作风稀拉，思想基础不牢靠，不是党员班长的王又全；二是作为排长的王世华在对王又全向车站调度申请拉煤时间段的这个关键问题上不重视，不监督。王又全到底向车站调度室申请了没有？具体申请的时间是几点几分，有没有记录，有没有检查？三是事件发生了的应急处理，也就是发生了险情后的抢险排险。七班除了王又全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党员和非党员战士都做得很好。在王世华，王羊，杨平，何庆等党员的以身作则和模范带头下，成功地进行了抢险排险，避免了一场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发生。”

“我补充一些。”雷长安举了一下手说：“问题发生在王又全身上，既有内因，又有外因。内因是他本人没有很好地学习毛主席著作和认真改造世界观，灵魂深处存在着严重的非无产价级思想；外因是三排长王世华对王又全平时要求不严格，放任自流，认为他是老兵，军事技术好，目下又临近复员，加之过去又接他当了兵，因此得过且过，睁个眼闭个眼，不得罪人，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

葛军接着说：“这次三排七班去车站拉煤途中发生的事件是严重的，其后果不堪设想。尽管经过抢险排险已化险为夷，但留给我们的教训极其深刻，永远不能忘记，因为它关乎着铁路的畅通和国家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我们作为铁道卫士，要把安全问题天天月月年年讲下去，并以此事件为教训，在全连上下开展一次深刻的思想和安全教育活动，使同志们真正从思想上，行动上重视起来。”

刘启祥放下手中的钢笔，看没有人再继续发言，就对大家说：“上面各位同志们的发言讲的都很好，态度很诚恳，从思想上挖根源，从职责上查责任，从现实中看表现，从正反两方面进行了表扬和批评。谢年，你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下，拟个纪要发到各个班排，让全连同志们都参与讨论，然后把典型的发言采集整理，在连队宣传栏上登载，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使每个战士都受到教育。王世华，你和王又全思想肯定有压力，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不但要做好思想准备，而且还要做好王又全的思想工作，要触及灵魂闹革命，认真改造世界观，把压力变成动力，树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思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今天会议就开到这里，各排长要把会议精神带回去，让全连上下都受到教育。”

《兰新铁道报》的消息很快在全连上下传开了，一个班一个班的去连部找谢文书要看照片。三排七班在铁路抢险中的王世华，王羊，杨平，何庆，丁曾圭，陶全成，胡长木等都成了新闻人物，走到哪里都有战友上前主动打招呼，唯有七班长王又全显得门庭零落，孤苦伶仃，战友们见了都斜着眼睛避着走。他经常躲在房子里不出来，把班里的学习和训练工作全权交给探家才归队的副班长郭士岳负责，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闭门思过。王世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走向七班宿舍，抬手啪啪啪地敲门。

“谁呀？”王又全用沉闷的声音问道。

“七班长，请开门，我是王世华，来看看你。”

“我已经是臭不可闻了，还有谁来看！”王又全慢腾腾地过来开了门，满脸不高兴地对王世华说：“昨天召开连务会又是批判我的事？”

“是批评我的事！”王世华加重口气说

“为什么批评你？”

“因为我是排长，班长出了问题，我能躲避吗？”

“批评你什么？”

“批评我私人感情严重，得过且过，对你要求不严格，放任自流，不检查，不监督，不帮助。”王世华难为情地说。

“那你怎么说？”

“虚心接受啊，排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是排长咋能不承担责任呢！”

“那看来你是替我承担责任了，嗨，想当初我把你这个兵还真的没有接错呀！”

“王班长，你把话这么说就不妥了，难怪同志们批评我私人感情严重。你应该从思想上认识自己的错误。”

“思想，那当年我从思想上如果不坚持接你来部队当兵，你还不是被公社的武装干事给刷掉了，如今还能谈得上你当排长？”

“那倒有可能，但这和你犯所的错误是两回事。我感谢你把我领上了从军的道路，使我在革命这个大熔炉里得到了锻炼，成长为一个部队干部，但我不能用感恩的思想放任你和放纵你犯错误，让你背离革命队伍越走越远，我应该和战友们一起帮助和挽救你！”

“你还能说出当年我去你们学校接兵的情景吗？”王又全若有所思地问。

“咋不能！当年我正在全校作文竞赛会上朗诵自己的作文-—《我的志愿》，忽然听到操场上不远处传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声，抬头一看，是两位英姿飒爽的解放军，我的激情更加高涨了，霎时间，《林海雪原》中的杨志荣，少剑波；《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杨晓东，金环，银环；《苦菜花》中的冯德刚，姜永泉，娟子；《踏平东海万顷浪》中的雷震霖，高山等英雄形象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更加激发了我的感情，坚定了我的志愿，坚决去部队参军，当一名勇敢战斗的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和人民，所以，我带着感情一口气朗诵完了。”

王又全听到这里，沉默下来，回忆起他当年接王世华当兵的情景：秦岭山下，终南中学正在组织全校作文竞赛朗诵会，他和李光荣营长去学校审查应征中学生政治历史情况，一走进校门，就被这群朝气蓬勃，血气方刚，激扬文字的青年学生吸引住了。当听到王世华朗诵《我的志愿》作文时，他和李光荣营长被感动地鼓起了掌声......

“哎，王班长，你怎么不说话了呢？”王世华急的瞪着眼睛问。

“我在回忆当年你朗诵《我的志愿》作文时的词句。”

“那些词句？”

“我要做暴风雨中的海燕，我要学习白杨树的性格，我要铸就像岩石一般坚定的意志；投入军营，奔赴边疆，为祖国和人民贡献青春；生命诚可贵，什么爱情......”王又全说到这里记不起来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王世华补充着说。

“你的这些语言真感动人呀，所以我和李营长一定要把你这个热血青年招到部队里来。”

“这不是我的语言，是我引用高尔基，矛盾，陶铸，裴多菲的词句，我们都应该经常用他们的灵魂来改造自己，作对革命事业有用的人。”王世华又把话题一转说：“后来我才知道在学校操场给我鼓掌的那两位英姿飒爽的解放军是你和李营长，是你们俩个点着姓名把我接到了部队。怎么样，我到部队没有给你们丢脸吧？”

王又全摇了摇头，不说话了，脸色刷地一下子涨红了起来。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来回地摸着胸前的衣服口袋，满怀焦虑地对王世华说：“哎，你未婚嫂子来信了，说她马上要来部队看我。你说她这个时候来，我多么没有脸面？”

“未婚嫂子来部队，多么给你脸上添光彩呀，我这个光棍还没有人看呢！”王世华用羡慕的口气说。

“你别有意打岔了，快帮我出个主意吧！”

“你别担心在戈壁滩没有地方住，我把房子腾出来给未婚嫂子。”

“我说的是拉煤的事情，你未婚嫂子如果知道了问我怎么说？”

“你自己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呀！”

王又全看了看王世华后，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把目光移向窗外，呆呆地望着……

王世华看着王又全无奈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潮在翻江倒海着，便用安慰的口味说：“只要你愿意从灵魂深处挖根子，痛改前非，我想未婚嫂子是会原谅你的。”

王又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可能，也不可能。”

汽笛呜呜呜地鸣叫着，从乌鲁木齐开往上海的54次列车呼啸着飞驰过来，王又全看见车窗口有人在不停地向部队招手，还以为未婚妻来了，拔腿就向门外跑去，王世华紧跟着跑在后边。突然一块儿东西从车窗口飞飘下来，王又全拾起一看，是一个大红信封，他和王世华立即打开，只见红色喜报上整整齐齐地写着：“亲爱的战友们，大家辛苦了！你们长年累月战斗在戈壁滩，守卫在兰新线，为党和人民贡献着自己的青春，你们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和榜样，我们师部宣传队首先对你们表示慰问！今天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根据师首长的指示，我们师部宣传队在参加完兰州军区汇演之后，要回来专程给你们做慰问演出，向你们学习，向你们汇报，和你们联欢，特此报喜！”

王世华和王又全拿着喜报奔走相告，全连上下一片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