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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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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身人

隐身人

他突然停住了。

何芳正处在高峰,急欲向顶峰冲刺,丈夫却突然停了下来。

“老公——怎么停了?”何芳在下面顶他。

“我想起了一个人。”老公这样说的时候,感觉索然无味,便翻身下来。

“又来了!”何芳听老公这么说,一股怒火生腾而起,几乎要点燃柔软的丝棉被子。她满腔的激情,满身的欲火,一下子冰消云散。

“又来了!”老公也恨恨地说。“每次一想到他压在你身上,我就恨不得掐死他。”他甚至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掐死何芳,掐死深爱的妻子。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已经死死地掐住老婆的脖子!他惊恐地打个冷颤,翻了个身,把背对着老婆。他害怕失控真的会掐死她。

何芳突然怒吼道:“你到底要怎样?我都道歉好几次了。”

丈夫冷酷地说:“你每天道一次歉,每次说一万遍‘我错了,对不起。’我也不甘心。”

何芳叹口气,那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

“老公,别这样,好不好?”她侧过身子想抱住丈夫。

丈夫推开她的手,往床边挪挪,保持着距离。“我在想,你跟他做爱时,有多骚呢?想到我没有呢?”

何芳的老公叫黄崎,是红星中学的政治老师,很有名气,年年教高三。高考成绩排名总在全市一二名。去年排名是第一名,县里奖励他八万元奖金,他转手就交给妻子何芳,何芳心里洋溢着幸福的涟漪。

何芳大学毕业分配到红星中学的时候,就像夏日晚风中亭亭玉立的荷花。那时何芳才二十出头,黄崎快三十岁了。黄崎人很帅,一米八一的个头,清瘦的样子,架一副金丝眼镜,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这多么年,他一直教高三政治,是红星中学的当红教师。他相信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每年高考所得的奖金都存在各个银行的卡里。他有一个精致的铝制盒子,上了锁。里面装满了银行卡。每张银行卡的密码都不同,起先他把这些难以记住的密码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后来觉得不安全,又下载一个管理密码的软件安装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等他辛辛苦苦把全部密码输进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万一软件崩溃了怎么办?万一软件有后门怎么办?这更不安全!他想了好几天,决定编写一套密码规则,不需记繁多的密码,只需记住简单的几条规则就行了(即使泄露了,别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用)。他很聪明,发明了一个密码公式,只要输入银行卡卡号,就能获得该卡的密码。比如公式可以是:M=πK(取最后六位数字)。M是密码,π是圆周率,K是银行卡号。正高兴的时候,又觉得不对:万一有人知道了他的密码公式,又知道了他的银行卡号,不是很容易就获得密码?不行,还得改进。他苦想了一个下午,突然开窍:如果把银行卡号按某种规则变化一下,再输入密码公式,就可以了。比如把奇数位的数字与偶然位的数字对调一下。这样一来,他必须死记这两个公式。好在两个公式也不复杂。即便如此,他也要早、中、晚各念一遍。见到何芳的那天,他突然灵感一闪,决定再加一道保险:把密码公式计算出来的密码再通过简单规则变化一下。“何芳”二字都是七画,他决定在计算出来的密码基础上加上“77”,才是取款密码——这下应该是万无一失了。至于他银行卡里到底有多少钱,他只想告诉他爱的人。

就在他二十九岁那年夏天,何芳来到学校。看到何芳的第一眼,他就眼前一亮,一见钟情。

他后来经常给何芳讲当时见到她的情景。何芳一个人提着一个拉箱很笨拙地走上一坡台阶,来到学校的办公大楼前正张望。黄崎恰好下课从教室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办公大楼前的何芳。何芳穿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件白底蓝色碎花的裙子,在风中一漾一漾的。正是那胸前高高凸起的部份让黄崎突然心跳加速。他慢慢走上去,斜瞟一眼,问道:你,找谁?

何芳见有人问,激动地说:我是来报到的。我找校长。

黄崎一听是来报到的,很可能成为同事,立即热情带她见了校长,又帮她安顿下来。

但何芳一直是排斥的。有好几次学校开员工大会,黄崎自作多情地坐在她的身边,她都找故避开,坐到黄崎看不到的角落里。这很明显的拒绝,黄崎没当一回事。

何芳躺在床上生闷气,想想这么多年来,黄崎总拿她的过去来羞辱她,那眼泪就悄悄的滚落下来。

黄崎所说的那个男人叫祝嘉运,是何芳的大学同班同学。这真是老天弄人。他们本来可以是一对幸福的情侣,哪想到落得如此下场。何芳一直暗恋祝嘉运,他太有才华了,虽然其貌不扬,却是班上众多目光的焦点。有一回,外国文学老师在课堂上发动学生讨论艾略特的长诗《荒原》,闹了半天,没一个人发言。大家嚷嚷读不懂。老师只好点名:谁是班长?你来开个头。祝嘉运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侃侃而谈:这首诗并不难懂。凡诗都是由意象组合起来的。而意象可以分为三类:褒义的、贬义的和中性的。我们拿这个标准去读《荒原》,你就会豁然开朗:它不过是把一战后的资本主义社会比做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荒原”罢了······何芳目不转睛地盯着祝嘉运,觉得他每一句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他的声音那么柔和,悦耳,就像理查德的钢琴曲《秋日私语》;他那自信而又略带忧郁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文学大师,令何芳意乱情迷,忍不住要给他写信:嘉运:你讲得太好了,尤其是你关于意象的理论给我深刻的印象。我期待着……写到这里,写不下去了。何芳的期待似乎有很多,说不完;又似乎很少,只有一个期待,那就是“你爱我”,可她说不出口。反复下决心,决心越大,心跳越快,感觉快要窒息了。这让她很痛苦。她脑子里都是祝嘉运的影子,就象口香糖粘在裙子上,怎么弄也弄不掉。她整天心烦意乱,一天天憔悴。

毕业前一个月,一天祝嘉运叫住何芳:上次你说你有瓦西列夫写的《情爱论》,能不能借我看看?何芳当然愿意借,不要说借,就是送,也愿意啊。临到毕业前几天,祝嘉运来还书,何芳打定主意要送他,可祝嘉运一反常态,十分窘迫的样子,坚决不要,非要把书还给何芳不可。临走的时候还说134页上有段话让他永生难忘。何芳十分失望,接过书顺手就放进箱子里了。

这些故事是何芳在婚后断断续续讲给黄崎听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黄崎在不停追问。他对那个从未见过面从不认识的祝嘉运满怀嫉火,有一种深不可测的仇恨。

何芳独自伤心了半天,又回心转意,收拾心情想与老公和好如初。这么多年来,她体会到老公是爱她的,就是不能想到祝嘉运。只要不想到祝嘉运,他就是一个好老公。他爱老婆,爱孩子,爱这个家。

何芳还记得黄崎第一次求爱的情景:七年前夏天的傍晚,何芳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开了门,黄崎捧着一个精致的铝盒子,大咧咧地走进来,把盒子放在窗边的办公桌上,说:我把它交给你。何芳瞪大眼睛盯着铝盒子,问:那是什么?黄崎打开盒子,很得意地看着何芳。盒子里装着几十张银行卡。这么多的银行卡!你在搞收藏啊?何芳故意问。不是,黄崎说。这是我这些年的奖金。有多少钱啊?何芳有些调侃地问。不晓得,总有几十万吧。存在一张卡里多好啊,一个密码就行了。何芳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存在一张卡里,要是丢了,就全丢了。我这么存着,各有各的密码,丢一张,无所谓;就是全丢了,也别想把钱取出来。黃崎十分得意的说,仿佛这是比他教学成绩更大的成绩。何芳哈哈大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些无聊,也还有点意思。

何芳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慢慢靠拢他的大腿,见他没避开,又伸出左手慢慢地搁他肚皮上。见老公也没拒绝,她大起胆子往下摸,就在她要握住的时候,黄崎突然十分粗暴地把她手挡开,吓了何芳一跳。

“你到底要怎样?!”何芳带着哭腔吼道。

黄崎转过身来,在枕头上竖着眼睛看着何芳的脸:“你实话实说,你到底跟他干了几次?”

“没有,真的没有。”

黄崎心底突然窜起一股怒火,他扬起巴掌,准备要搧她几个耳光。但他硬是强忍住了。“你撒谎!你上次还承认干了两次。”

“那是你逼的。”何芳哭着说。上次的情况与这次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也是两个人正甜蜜的时候,黄崎停住了。他翻身下来,轻言细语地问何芳:老婆,你跟祝嘉运搞了几次?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无数次了,何芳总是说没有,还耐心给他解释。大学的时候,他们很少在一起,虽然暗恋他,有时还想他,却是连一起散步都没有过,更别说有什么亲密的行为了。如果不是不久前黄崎拿着那张纸条来问何芳,何芳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祝嘉运也暗恋着自己。黄崎怎么也不相信,他想了各种方法要何芳说出实话:到底干了多少次?何芳烦了,不再理他,睡自己的觉,这惹怒了黄崎。他突然跳起来,先是双手掐住何芳脖子,看到何芳满脸通红,害怕了,才松了手,又抓住何芳的头发把她往床靠背上撞。一边低声咆哮:说不说?说不说?见何芳还是不说,他骑到何芳的身上,给了她狠狠的几耳光,打的何芳眼冒金星,几乎要晕死过去。何芳见黄崎不会善罢甘休,为了保命,也是为了赌气,她说有两次。没想到黄崎来劲了: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何芳也在想。她不想说是读书的时候,那太伤心了:如果那时就有,那该多好!她就跟朝思暮想的爱人在一起了,根本就不会有眼前这一幕,招黃崎的毒打。她只得说她看了那张条子,去找祝嘉运的时候。黄崎骂道:我就知道你会去找他;我就知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会送上门去!骂过一通难听的话之后,他又说:你们是怎么搞的?肯定高潮了啰,有几次?他反复逼问,似乎在老婆的哭哭啼啼的回答中,得到了十分强烈的快感。他很得意,觉得自己料事如神:果然搞了的。还是何芳主动爬在祝嘉运的肚子上,玩得更疯!

这个时候,何芳想起自己被迫承认的屈辱,后悔当时意志不坚定,如果离婚了,就不会有今晚的事了。那天天一亮,何芳就要到校长那里去反映家暴的事,同时要求离婚。黄崎一听这话,“卟通”一声跪下,又是认错,又是打自己的脸,还赌咒发誓的承诺绝不会有下一次。何芳心软,想起老公平时待她不错,也就算了。哪想到今晚又来了。

黄崎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生气。当初自己脸不要命不要,放下架子追何芳,也是因为真心喜欢她。哪想到她竟然去偷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就这么给我戴绿帽子,这口气能咽下吗?

黄崎阴毒地说:“上次你都承认了。两次都是你主动,你上位。弄的很爽。是不是?”

何芳不吭声,只流泪。她想起了那一件非常不幸的事:那天她在办公室,正要下班的时候,老公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气咻咻的走进办公室,突然高声骂道:大家看这个不要逼脸的女人。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他把手里的纸条在眼前舞了舞,当着众多的老师念道:

何芳:

我爱你。今晚我在图书馆阅览室第三排等你。你能来吗?

祝嘉运

一开始,何芳被眼前这一幕吓蒙了,瞪大了眼晴看着疯狂的丈夫。直到听到“祝嘉运”三个字,她突然猛扑上去,从丈夫手中抢过那张纸条。反复看了几遍,她神情怪异地问黄崎:你在哪儿找到的?

黄崎大声地说:我在你那本《情爱论》里发现的。黄崎在书架前看到《情爱论》,一时兴起,正想看看书里说了什么,能否帮助自己改善与何芳的关系,就取出来翻。翻到134页,一张纸条掉了出来。他看了那纸条,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便不顾一切地冲进何芳的办公室。

何芳听了这话,先是大笑三声,然后就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倒把办公室的老师整蒙了,也把黄崎整蒙了。这让她出丑了吗?不至于啊。她平时脸皮那么厚,你就是当众骂她偷人,她也不会理我的呀。他哪里晓得何芳哭的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嫁人生子了,这才知道她当年暗恋的人也暗恋着自己。毕业前,祝嘉运借书向她表白,她竟然如此大意的就错过了!想想那天晚上,想想那天晚上祝嘉运坐在阅览室等她的情形!他开始一定很兴奋、很激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担忧、疑惑,直至绝望!何芳能不哭吗?不能不哭,不能不大哭。她顾不了形象,顾不了斯文,也不管老师们的惊诧,痛快淋漓地哭。老师们自然不理解,但看到她如此伤心,都劝黄崎把老婆弄回去。

回去之后,何芳不哭了。她把黄崎叫住,说:我要跟你谈谈。何芳说: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爱我,把你的一切都交给了我。这时黄崎插话说:我还把那个盒子给了你。那里面有三十五万元钱啊,都是我一分一厘挣的呀。何芳接着说:是的,这钱现在还在那儿,我一分也没用。我对你的感情,你也知道。现在,我要去找祝嘉运。回来后,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一听说何芳要去找祝嘉运,黄崎急了,那是坚决不准。何芳说: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告诉他当年不是我辜负他,是上天作弄我们。十年了,他也成家了。我还能怎样?我只是去了一个心愿。可是不管何芳如何说,黄崎就是不同意。后来,何芳不说了,她打定主意:脚长在我身上的,我要走,谁能拦我?

十天之后,何芳回来了。她脸色蜡黄,头发干枯,就像好多天没有洗脸似的,眼睛无神,就像两个空洞,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黃崎不忍心发作。她叹了一口气,接过黃崎递过来的水,感激似的一笑,一种从没体验过的踏实、放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决定从此锚定在这个男人身上。黃崎本想询问她这十来天都干了些什么,见她那么憔悴,也就忍了。当晚,黄崎突然从她身上滚落下来。

老公,怎么了?何芳问。

我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那个了?能让你停下来?

黄崎突然一巴掌搧在何芳脸上:老子想起了祝嘉运。

何芳双手捂住脸,还没反应过来,黄崎就骂道:娼妇!你送上门去,搞得安逸哦。自此以后,两个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何芳自然打不赢,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几次脸上都有手指印,让老师们在背后议论了好几天。

天快亮了,窗外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咕咕咕”的叫,听起来烦死了。黄崎还在骂。

何芳很冷静地说:“你没打算好好过日子。明天我们离婚吧。”

黄崎冷笑道:“离婚?这么简单?你做的坏事,又不是我错。”

何芳突然有点歇斯底里:“你到底要怎样?你折磨我,也在折磨你自己!”

黄崎也大声吼道:“我折磨自己,那又怎样?我爱的人,背叛了我,我应该高兴吗?”

隔了好一会儿,何芳心情复杂地说:

“祝嘉运早就死了。”

两人突然沉寂下来,不再说话,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动作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很久很久,黄崎小心地问:“他,死了?”

何芳一动不动,突然大声哭起来,像上次在办公室哭泣那样,肆无忌惮,痛快漓淋。好几次伤心得差点岔气。

“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何芳一边哭,一边说。

“啥时候?”

“五年前。4月23日下午。他去给他老婆买药。”

五年前?何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几年了。难怪何芳回来的时候,神情那么憔悴。

“真的假的?”黄崎半信半疑地问,又不甘心的想:日子都记得那么清楚。

何芳强忍住悲痛,止了哭,说:“你爱信不信。”她已经无所顾虑,把一切都放下了,也不在乎了。既然下定决心,她就侧身过去睡觉。

一阵鸟鸣传来,却看不到鸟儿的影子,甚至连是什么鸟儿也不知道。它隐匿在树上,,啾啾乱叫。隐匿者!何芳突然想到:我们连那鸟儿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被它弄的心烦意乱。黃崎见何芳再不理自己,也翻身过去,心想天亮之后,又是怎样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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