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处理完诺亚的丧事之后,他的妹妹发现了他的遗书。
“看来,你也把我抛弃了,我本该没有声音和生命,是你的短暂给予,为我赋予这一切。
然而,我是幸福里的拾荒者。如我所愿,死亡的颂歌高荡,地狱向我召唤。如今,我即使感觉失去了一切,但是你的模样成为我微笑的缘由。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这是你肮脏,混沌,麻木的失误或者有目的的谋杀。在这世上为何会有残疾,冷血,以及人性呢?
我一开始依赖于自己的眼睛,它是颓废的,也是肮脏的,正是我与常人有异,渴望的温暖让我孤注一掷,能否成功,便不再想了。
我的心愿达成了,如今,直至现在,我的心就像沼泽的泥潭一样平静或是危险重重。”
当给这个男孩子取名诺亚的时候,谁会想到他是一个哑巴呢?他的两个妹妹和可以嫁出去来赚取钱财,而他犹如一根拔不出来的刀子一般,狠狠插在他父母的心上。
大家都觉得他不会说话,对于他们并不会产生什么厌烦的感觉,所以人们都在谈论他的生活是非。他从小就明白,自己是克星,身中诅咒,因此,他时刻躲避人群,以及目光,独自待在柴房。他常常在想:“如果人们都不记得我,那该多好哇!”但是没有人会忘记痛苦,他的父母也因他而感到恼怒。
特别是他的继母,在他的生母离世以后,总把他当成一种精神病人或者肮脏的臭鼠对待,在继母看来,女儿与儿子相比就更加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他,就像一张光泽红润的脸上冒出的污渍,对他十分讨厌。
诺亚虽不会说话,但他有一双犹如水晶,晶莹透亮,宛若水波,温柔无比的眼睛。他的睫毛宛似桃花雨,不停地抖动,略显俏皮。
言语来表现情感的交流,而言词却并不容易寻求。必须经过一个媒介传播,但是诺亚这一双黑眼睛不需要任何介质传播,他的眼睛本就映射着所有的情感。在眼睛里,情感孤独或者封闭,发出讯息或消逝,舞动如同红叶。又或者像梧桐静悄悄的目光点亮了无垠的天空。那个嘴唇上蜷缩的树芽而伸展开来的他,学会了眼睛的情感或言语。在表情的世界里无穷无尽,像林间丝滑,山间柔情的场所。这位失去声音的男孩就像这时而温暖时而冷漠的大自然,衍生出一种庄严的孤僻性格。一般的孩子都不与她来往,将他叫做夜间的怪兽,因此不与他玩耍嬉闹,就像落寞的黄昏一样,显得沉郁和迷茫。
二、
这个村庄叫朴平村,那里的人自私、贪婪且冷漠,而这个村庄的河流只在或浅或深的平滩里流淌,像是地主家的女儿,它就这么流着,仿佛是它沿岸各户人家的孩子。河岸两边的石头被太阳涂上油彩,叶子的影子由小变大,由淡绿向深绿过渡。这位河的女主,从自己的王座走下,成了每家每户的食神,她用轻快,欢愉的步伐为这个村庄做着善事。
沙克的房舍紧靠着诺亚家的院子,来往的人群都可以看到这院子里的花草,牛棚,杂草墩子,还有一些蔬菜挂满果实,还有几只羊羔和小鸡在随处溜达。我不知道在这些自然的生命中是否会有一个生命留意他,不过每当他的活一做完,他就来到不远处的河边。
大自然仿佛为了使他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也在为他诉说心语。潺潺流水,喧闹的人群,村民哼着小曲,百鸟争鸣,每一片树叶都发出爱怜的婆娑之声,——这一切都与周围的空气慢慢融为一体,就像怕冷的雪,怕水的鱼,以及恐高的鸟儿都在拉响他脆弱的心弦。从清风的絮语到默默无语的村庄,只有表情,哭泣,叹息和手势。
晌午之时,农忙的人都已回到家中吃饭午睡,正当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寂静之中,鸡鸭突然惊叫了起来,像是受了惊,过后便又沉默了。麻雀不再叽喳絮语,牛犊不再低哞。诺亚小心的,谨小慎微的走过房间门口,缓慢,似匍匐前进的姿态与镜子对立,可恐惧笼罩着他,他在镜子里,就想一只羊羔在原始森林闯荡。他呼吸急促带有轻微嘶响,自卑和惧怕困扰着他,当太阳的锋芒掠向这个方向的时候,他面对这时的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种低微的,像是扭捏那样的颤颤巍巍的恐惧在心里摩挲。
诺亚也并不是没有朋友的,牛栏里的两只牛犊,——小黄和小黑,就是他的好友,或是亲人。它们从来没有听见这个男孩叫过自己的名字,但它们熟悉诺亚的气息,温和而亲切——这是一种无言的爱。通过这些气息,这两只牛犊比通过言语或者声音更容易了解他的心灵。诺亚什么时候抚摸、倾诉、斥责,对这一切,它们比人更为了解。
诺亚缓慢的走进牛栏,就用他那像砂纸似的双手爱抚着小黄的前额,把自己肮脏不堪的脸埋进了它的脖子下,在它的毛发上来回摩擦,而一旁的小黑用温柔的目光直直的望着他,一边舔他的手,这个男孩每天按照常例要来三次牛棚,此外他还会不定时的来访,每当诺亚在家里受到了毒打或是听到尖酸刻薄的话语,他都会来到这两个如同他一样的两个朋友身边——而这两个类似高级动物的好友,用它们同情而沉郁的目光,凭着一种自然的力量,仿佛已经窥察到诺亚内心的无望与挣扎,它们走进诺亚的身边,甩着尾巴,用犄角轻轻地偎擦他的小臂,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安慰他。
除了两只牛犊,还有一只小狗和一只小羊羔,虽然诺亚对它们的感情并不太一样,可它们表现出对诺亚极其的好感和喜爱,那只小狗无论白天黑夜,一有机会就毫无羞耻心的依偎在诺亚的怀里。每当诺亚用温柔的手指抚摸他的脖颈以及脊背的时候,它就特别容易进入梦乡,因此它时常向诺亚暗示,希望他那样做。
这时,诺亚坐在河边的一颗垂柳之下,一些杂草伫立在乱蓬的发根之间,黑色澄亮的眼睛也变得似石蜡一般,毫无生气,脸上淡淡的红色的血丝若隐若现,像极了浓郁覆盖的森林。他穿着一身旧衣裳,布料的颜色暗淡的像没有打磨过的石头,病容似的身体显得脸色格外苍白。黑森森的胡须扎满了灰尘,他挺起眼睛望着太阳,却突然闭上,害怕太阳把他的眼睛晒化了似的,他颇有心事……。
三
在哺乳动物和高级动物之中,诺亚也有幸识得一个朋友,他和姑娘的感情,是否夹杂着别的,我也不可得知。因为姑娘毕竟是会说话的动物,被称为人的动物,所以,在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痴情的语言。
博罗达家里的小姐,名叫海蒙荻。这个人非常懒惰。他的父母经过多次努力之后,已经放弃让他为这个贫穷的家庭做些什么了,就连将她卖出去换来一些彩礼,都无计可施。而懒惰的人也总归有些好处,虽然亲人们都无计可施,可她会在那些非亲非故的人们之中,受到欢迎。这就像一种私有制的财产,被自己所用,除非也能成为公共财产,被别人所用。
海蒙狄的主要爱好就是在山上放几头瘦弱的羊羔,放羊可是消磨了她不少的时光。每天傍晚,人们都会看到这个姑娘做着单调的工作,因此,诺亚和海蒙狄不经常见面。无论做什么,她想到自己亲人厌弃的时候,还会有一个伙伴陪着她,海蒙狄就很开心。放羊的时候,能有一个沉默不语的伙伴,就像说不了话的羊羔一样,那是最好不过了,因此,海蒙狄逐渐对诺亚很爱慕,虽然诺亚说不了话,大家叫他“诺亚”,唯独海蒙狄叫他“亲爱的诺亚”。
诺亚坐在河岸旁的柳树之下,海蒙狄坐在他不远的地方,赶着羊,望着河岸。海蒙狄带来了几个茶叶蛋,诺亚连忙的为她剥下蛋壳。我感到,他这样长时间的坐着,望着。是想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带去帮助,为她做点什么事情,诺亚用各种方法向海蒙狄表示:她在这个宇宙之中并非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但是,这里真的无事可做。这时候,诺亚就祈祷神为他赋予会说话的权利,或者能力——他希望一说话,就想巫师一样,一念咒语就会出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使海蒙狄看见就会诧异地说:“哎呀!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的诺儿还有这样天大的本事!”
请你们想想看!假如诺亚是大地的王子,他会慢慢地从地底下生长,把地下的宝藏都送到海蒙狄面前。那时候,海蒙狄也就会放弃那种单调无趣的放羊职业,带着这些宝藏抖掉她身上的懒惰。难道这些都不可能吗?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不过,诺亚并不是生在王族的宝座之上,而是生在平凡的百姓之家,而且他也没有办法使博罗达家里的小姐——海蒙狄感到希望。
四
诺亚的年纪渐渐大了。他仿佛渐渐触动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自己。一种新的却无法言喻的意识,仿佛是在月圆之夜从春天涌来的一股风,在填埋着他心灵的无望和空虚。他望着自己,想着自己,在心里不断的询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在另一方的海蒙狄,也在另一个月圆之夜,她打开房间的门,羞怯而含蓄的把身体移向外面。月圆之夜就像诺亚一样,正在孤独的注视着这鼾睡的村庄——他那无助、寂寞的无限重复的生活,完全在今夜达到极限,甚至超过。可他没有什么话能说,却也说不出来。这个姑娘就在夜晚静默,依偎在大自然身边。
第二天一早,诺亚的父母就在院子里说着。
“博罗达家的海蒙狄小姐已经不小了,他的父母正愁他的婚事。昨天博罗达来找我,带着乞求的语调问我能不能将海蒙狄嫁给诺亚。”
“什么!,还有这样的好事?既然都是没人要的东西!就当给我们家除害了。”
“诺亚这孩子说不了话,博罗达让我们少给一点彩礼,我们就给一头牛,两只羊吧,唉,这个扫把星。”
“也只能这样了,都是没人要的,让他们在一起也好!”
在这方面,肩负着儿子重担的父母,心里焦虑不安着。诺亚听到后,一声不发的走进了牛栏,他望着小黑和小黄,一种情绪由外而内的散发了出来。诺亚望着他们,知道他们俩有其中之一就要离开了,具体也无法预测是谁。
诺亚向他的童年的亲人告别,亲手给他们添加了食物和一些清凉的泉水,搂着小黑的脖颈,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最后一次的望着它们——后来,小黑被带走了,还有喜爱诺亚的那只羊。
过了几天,双方看了日历,选择了良辰吉日,于是诺亚和海蒙狄结婚了,结婚当天没有多少人,只有双方的家长和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因为贫穷这两家人融合在了一起。诺亚的整个内心卑微、无助、呻吟,他渴望自己内心的哀怜被人抽去。他渐渐的在自己的思想里感受到某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人人一本正经的宣泄这些欢愉,而诺亚却把它们囚禁起来。这些欢愉被海蒙狄一瞬间给予,像极了人间的戏剧性。这些想象的作为,不过像是连续的戏剧罢了。
奢望的幸福也是一种戏剧,从缘分的戏剧里剥离出的向往,在这压抑的家庭环境中向无穷小的欢愉摄取。在一度劳累之后,松上一口气,摆出微笑,接着用一种错觉生活。
有一天下午,沙克在河边拿着自制钓鱼竿,笑着对诺亚说:“喂,诺亚,家里给你娶了个媳妇,你是个男人了!你偷着乐吧!”说完就专心钓鱼去了。
诺亚仿佛被一把利剑刺中胸膛,脸上略微抽搐的望着沙克,仿佛在默默地说:“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呀!”这一个下午,诺亚没有坐到树下,他的父亲在房间抽着烟,海蒙狄在床上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诺亚望着她的样子哭了起来。
而在另一头博罗达的家里,正在商量着什么。
“喂,一头牛和两只羊太少些了吧,居然都是犊子,这次真是便宜他们家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海蒙狄就像个扫把星,他能干点什么好!嫁人也嫁不出好价钱!”
夫妻俩经过详细商量之后,决定将牛羊变卖,带着海蒙狄到塞亚。
这一天,正是月圆的夜晚,海蒙狄偷偷的溜到院子外面,来到诺亚坐过的那颗柳树下面,扑倒在这绿茸茸的大地之上,仿佛在为这位大地之母说道:“请别让我离开啊!母亲!请你听见我的声音吧,也将我抱住吧!”
诺亚在窗边看到博罗达以及他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了,大包小包的带走了对这个地方所有的眷恋和情意。
自从海蒙狄走了,没过一周,诺亚就疯了,大家都劝他的父母将他赶出村子。可是没有人理解他,诺亚望着四周,说不出话来。他从小熟悉这些人的面孔,在他的心中,发出了一种无始无终的哭泣,除了神再也没有谁能听到……。
不久后,诺亚疯疯癫癫的来到了山顶。拿着一块石头说着。
“嘿嘿,你看,海蒙狄,这是金子!多么明亮的金子啊!”
诺亚说完便笑着跳了下去。而他留在柴房窗户边上的那张纸,与大自然一起生活着。
而在塞亚的一个村庄里,博罗达的父母眼耳并用又给海蒙狄相了亲,嫁给了一个会说话又有钱的男人。